简则成确实没什么朋友,他生命里走的最近的人,就是简洁。
小的时候父母吵架,无人愿意顾忌他的感受。他从家里偷了酒,和一帮泛泛之交的兄弟跑出来去山野里喝。父亲总是用这种方式麻醉自己,喝醉了在家摔瓶子,撕毁画作,睡醒的时候却总是显得很开心,哪怕屋子里一团糟也觉得畅快。
所以他以为这东西是灵丹妙药,玉液琼浆可以让人忘却人世烦恼。只是他差点离开这个人世。其实不该奇怪那些所谓的伙伴会离他而去。他本来就从不曾花时间和他们交往。
年少的时候,母亲和他唯一的相处就是逼着他学数学,理由是将来他要掌管金融公司,必须打好数学基础。他的少年时期,从来都是和一摞一摞的演算纸打交道。他的唐诗宋词什么的古典文化的书,都被他的母亲蛮横的撕掉。
他的母亲是个英国人,世家小姐。每年有机会回英国,看到她在家族里的样子总是温柔娴静,仪态大方。不知怎么和自己父亲在一起,就会化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女人,全然没有一丝的礼敬和气度。
所以后来,他的兴趣生生的被折断,从小小年纪开始就在奥数比赛上拿奖。全市,全省,全国,很努力的以为自己做出成绩了会得到父母的认可,谁知母亲反倒一个人飞英国,很久很久的不回来。
十岁那次酒精中毒,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荒郊野地。只是没想到会遇上白子兰。
被女孩救的过程他已经记不清楚,可是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她。还说跟阎王爷求了很久,跑遍了药铺,才把他救回来。说明阎王爷那天一定是心情顶好,不然那点草药绝对是不够小鬼打牙祭的。
白子兰住在破草屋里,说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他被她救了以后,曾经邀请她住在自己家,却被女孩拒绝。
后来,她常来他的学校看他,也很多次分享过他得奖时的荣光,充当他唯一的朋友,听他讲心中的苦闷,每天夜里要回到那个茅草屋的时候,他都觉得于心不忍,叫她回家,她却总是拒绝。
就这样到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要被带到英国去,他几次去跟她告别,像个话唠一样跟她说自己的航班号,到了以后住的地址,虽然知道没用,却总想说点什么,好像不说的话,是真的承认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谁知下一次见面却没有过多久,白子兰不过比他大半岁,却在后来的时候从S市的海边,坐了偷渡的船去英国。到她终于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他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直到好几星期之后,他才能够承认现实,原来这个女孩真的神一样的跑到自己身边了。
那之后他克扣自己的生活费在英国给她找地方住,在家族繁杂的训练之外找她度过悠闲的时光。等到十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去世,那个时候他已经有能力给白子兰买一张机票,带她一起回国。
只是没想到回国没多久就出了事。他们仍然来往频繁,她却一直瞒着他。直到身材有些显形的时候,少年问她怎么回事,她才支支吾吾说了自己的遭遇。
少年说要带她去做手术,却被她拒绝。她说想要留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说,你想有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要不可以,非要生一个强J犯的孩子。白子兰却说,她不管,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后来,少年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去做检查。医生却告诉他,女孩是少见的血型,并且她的身体决定她只能要一胎,如果不留下这个孩子,以后就没有做妈妈的机会了。
那个时候,少年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执拗的要留下孩子,只是因为哪怕孩子没有父亲,她却只有这么一次做母亲的机会。他理解她的心思,愿意帮着她实现这个愿望。
医生后来的话,却让他又否决了自己。
那个医生说,即使生第一胎,她的状况,也很难保证顺利,到时候,保住一条命恐怕都困难。
所以回去之后少年跟她不断的争吵,争执不下的时候,已经长到一米八的男生还跟她动了手,他希望她能更珍惜自己的命,好好的活下去。
她却不顾男孩怎么劝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临产的时候,少年作为唯一的陪同,要求大夫一定要保大人。
可是,白子兰还是死了。
看到从产房抱着哭着的小婴儿出来,他欣喜的以为母子平安,却在听到医生说的噩耗之后不断的摇着他的白大褂。
不是告诉你们保大人的么,她怎么会死?
医生说,当事人一定要求保小孩,小孩要是没了,她自己也不会活下去,并且威胁不会放过手术室里所有的医生。
那个时候他冲昏了头,对着护士抱着的孩子狠狠的掐。少年说,你怎么不死,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为了你一个野种要让白子兰送死!
他被拦下了。只是深夜的时候他的恨意,又引导他实施了一次谋杀。
仍然未遂。他成了这个无人认领的婴儿最大的威胁,为了孩子的安全,医院作为起诉人将他送向法庭,送进监狱。
而后,他开始漫长五年的牢狱生活。
五年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支撑他的只有恨意。他执着的认为,是那个不详的孩子的到来,杀死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毁掉了他的人生。
五年在被欺负的日子中度过,他虽然个子很高,但对上三四十岁的亡命之徒,仍然只有挨打的份。他笑自己犯的所谓的罪还真是时候,刚刚好满了十六岁,失去了去少年监狱的机会,同住的狱友,都是成年人。
男人们的监狱,他要拼死才能避免某种最极端的羞辱,但是为此也付出太多的代价。哪怕他打起架来真的是一把好手,一个人也敌不过一群人的围攻。
夜里的时候他总是不肯睡,因为随时都做好准备防止那些人渣们侵扰,随时准备着跟他们战斗,虽然他的狠,渐渐的让人不再招惹他,却也养成了夜里失眠的毛病。
一到晚上的时候,他精神格外的亢奋,但是白天,却又没机会睡眠。监狱的劳作强度很大,完不成就会被狱警体罚。
所以十六岁之后,他甚少享受过完整安稳的睡眠。即便后来出狱,仍然在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浮现出狰狞的场面,让他强迫自己清醒,强迫自己用工作自我麻醉。
二十一岁离开监狱,他长成了成熟的青年。当初因为母亲去世,争夺家产的众多家族成员,未有一个人愿意救他。而后他出来自己白手起家,和Wilhelmina小姐的家族联手,一点点的扳回自己在家族的位置,最后能够有机会在国内成立接近于独立于英国的澜越集团,成长为金融市场上耀眼的新星。
至于几年前的刚出生的婴儿,他早已忘记。长大了不会再像少年一样幼稚,虽然仍然不能认同白子兰当时的做法,但总不至于会处心积虑的找孩子的麻烦。
直到收拾书房的时候,看到自己住进监狱不久,有人送过来的一封信,那封信被家里人胡乱的塞在某个地方,一直到十年之后才翻出来。
写信的人是白子兰,内容是希望简则成帮忙抚养孩子成人。
信里面顺带还交代了她固执的这么做的原因,她说,她自己是被母亲卖掉的,可是她不会丢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死。
所以他找到了当年那个孩子在的孤儿院,履行故人的托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却难以平复内心的怨怒。他偷偷观察她的时候,女孩过的太开心。她长的个子高高,而且很漂亮。虽然在孤儿院,却开心的像个没有任何阴影的孩子。孤儿院所有的阿姨都宠着她,甚至莫名的外人都会因为看了她的节目来给她拍照片。
这个本来不被祝福的孩子,却过的这么开心。而他呢?因为她的出生,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又是因为她,在监狱了过了那么久。
所以,即便是有故人托付,他也一样忍不住使坏,要她在被所有人讨厌之后才带她走。
所以最终看见她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厌弃,他的心里竟然有种变态的毁灭的快感。他承认自己对女孩的童年太过残忍。他拂逆她的心愿,他处处不遂她的想法,他对她要求百般苛责,任何一点错误都会大发雷霆,惩罚起来毫不手软,把她当成最恨的人。
可是也许,他只是让她复制了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压抑,从小经历父母亲的吵闹,严苛,从来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扩展的人际关系,学着自己不喜欢的内容,最后甚至被强迫的没有了别的爱好。
到后来他分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因为单纯的恨她结束了白子兰的生命。还是他在用一种摧残的方式,在别人的身上重演他悲剧的人生。
看着女孩的不开心,他有种畸形的快乐。他就是喜欢看她不开心的样子,折磨她就是他唯一的乐趣。
那段时间,他觉得收养她真是对极了,他无聊的生命忽然有趣到极点。他每天下班就迫不及待的回家,要看她又犯了什么错误,自己好有理由胡乱惩罚。
他以为养着这么个取乐的玩具,自己人生中那些曾有过的灰色,都可以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他以为上天赐给他一件完美的礼物,像她这样不被欢迎的人,注定只是被人戏弄的命运。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样奇怪的相处中,渐渐的迷失了自己的感情。
只是没想到,一直因为痛恨父母的关系,所以从不发展感情关系的自己,会因为这么一种奇怪的相处方式,感觉自己陷下去。他慢慢发现自己对于她的喜欢,已经抵偿掉曾经所有的恨意。他慢慢发现只是看着她,都觉得自己莫大的满足。他慢慢发现,只要知道女孩和谁交往,哪怕只是正常的同学关系,他都会嫉妒的发狂。
他安慰自己,只是不愿意看见她有人喜欢。因为自己就一直是孤独的人,所以就用手段,禁绝了她所有的人际关系。他对自己说,只有看着女孩跟自己一样了,他才能安心。
可是这样了他依然不安心,依然想要更多的时间跟她单独的相处。他被自己的行为吓怕了。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要将女孩送走。他要求女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去读大学,就是想把他从自己的世界推开。
不肯承认自己动了感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离开的越远越好。
可是远了,却又不甘心。在她回家的时候,尝试放低架子和她相处,得到的却只有冷冷的反应。她依然如同合同上写的,服从他的所有要求,甚至看不出任何抵触。他却也知道,他得不到女孩任何的感情。
他监控了她所有的信件和网络的往来,得到的唯一结果就是她恨他。
他和她,终于只能以恨的缘故,彼此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