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纷繁容易过,不道流光把人抛。确是途有好风景,不愿去来不愿归。
再次见着柳燕,终黎忧依旧一惊,风清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想来他碰见人正在……心内未免起了波澜,对她上了几分心。她不是个行动爱挑明了说的,是故她只是淡淡看着,一旦过了她心内的那个度,别说是终黎忧,便是天皇老子她也敢休。话扯远了,再往回说。
风清和终黎忧原是住在外院,是故二人前去内院闲逛会子,会有些什么想不到的好处也是好的,且风清已给赵氏用上了殇离,想必她今日已觉着有些不适了。
殇离原是一种药物,食之只需半月便日渐消瘦,直至五内自动闭合,脉络堵塞,呈现出假死之状,只需半月内喂之以解药,自可醒来,与先前无异。
风清和终黎忧见着柳燕时,他们在暗处,终黎忧的眸子黑沉沉的,美丽的脸上是一片肃杀。
柳燕正拿着绷子绣着鸳鸯戏水,丫鬟晴儿、碧儿也在一旁做绣活儿,晴儿笑道:“今日我去厨下端膳食时,可听见了一件事儿。”
碧儿笑骂道:“不知你这小蹄子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瞧你这得瑟样儿,再不说给你一顿嘴巴子哩,叫你不说完让人悬心。”
晴儿道:“哎哟哟!瞧你这猴急样儿,叫人知道了不知怎么笑呢。我实说了罢,厨下掌勺的刘大娘闲磕牙,说太太今日吃得清淡,打听了才知道是太太的身子不大爽利,今日早起时便懒懒的,先下正请医延治哩。”
柳燕柳眉一挑,美丽的鹅蛋脸以这一眼而妩媚多姿,她道:“这倒是个巧宗儿!”
晴儿讨好地笑道:“可不是么!这院子里的人这么多,也不过是没名没分的侍妾罢咧,除开死去的雨姨娘和闷不吭声的兰姨娘,就属姨娘最得老爷喜欢,他日太太去了,姨娘就是正经的太太了!”
柳燕道:“我房里有些好香,最是能静心凝神的,晴儿,你瞅着好时候给太太送过去。”
晴儿笑着应了,碧儿道:“姨娘可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
柳燕道:“这也暂且不用,你只需将给老爷的衣服裁好便罢。”
风清这厢见终黎忧过来,心下本就不忒,见终黎忧直勾勾地看着柳燕,更是上火,不过这会子便脸色如霜,自行回了厢房,吩咐伺候的丫鬟沏了上好的碧螺春,倚在美人榻上看《孙子兵法》。
终黎忧回时便见风清如一幅秋睡图般扣人心弦,只见她:
柔胰轻支,软而无力。臻首低垂,恰倚玉手。美目轻合兮,兰生空谷。冰肌玉润兮,莲濯清水。羡彼之容貌兮,春桃盛放。慕彼之高华兮,脱俗犹艳。纤腿微曲兮,似静而欲动。书香乍落兮,眉蹙而面芳。
分明戴上了人皮面具,却掩不住如斯风华!
风清悠悠醒转时只见终黎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也不大理论,自己个儿捡起书来看着,终黎忧是见惯了风清这般模样的,不以为奇,自去处理京中事务,好在去边疆之前将一样事务都捋清了,方是正理。
这厢正房。
晴儿站在下首脸儿低垂,恭敬地捧着一只匣子,道:“太太大安,柳姨娘的兄弟的朋友近日关店,不做这宗生意了,便将些香料送与她兄弟,姨娘也因他之故得了这许多。姨娘想着这些原都是好的,除了太太,别个也不配用,便使婢子送来献与太太。”
赵氏倚在美人靠上,懒懒的不想动,想着再过半个月便能和顾青双宿双栖,诸事也都不大理论了。这么些年,因着王名先颇重嫡庶之分,又肯看中赵氏,后院的这些个花花柳柳每一个敢冒犯赵氏的,赵氏身边儿的四个大丫鬟先下只沁心和沁语两个在旁伺候,文杏亦在跟前儿嘘寒问暖。赵氏扯起一边儿的嘴角讥诮道:“她倒是好心。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姨娘。”
沁语听得赵氏这般说,便上前接下了匣子,往放香的槅子里放了。晴儿应了赵氏的话,告辞回去,恰巧看到下朝回来听到赵氏身上不好来探望的王名先,便红了脸低头侧身行礼,王名先本是乏了,见了晴儿低头时的那抹娇羞,心内一荡,眼下却抬脚往屋内走,沁心上前替王名先脱下外袍,便在一旁立等着伺候。
王名先在一旁正襟危坐,问道:“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赵氏淡眼睑低垂:“终久不过这么样了,不过是熬日子罢咧!”
王名先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别多想,这京中的大夫医术甚好,怎地说这么些丧气话。”
赵氏强颜欢笑:“我不过说笑罢了。”正说着就有小厮来请,说是门下的一些清客相公已在会客厅候着了,眼下看着就有一场战役了,这派出去的将领是哪个、担任何职,能否大胜,于派系之争都是马虎不得的。王明先嘱咐了几句又换了身儿衣服,方才出去。
文杏将赵氏扶到榻上歪着,自己只捡了个小杌子在一旁坐了,道:“怪道古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瞧着这富丽堂皇的光景儿,还不如平常人家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呢!”
赵氏叹道:“正是这个道理!只可惜我们深门大院里住惯了的,又被服侍惯了的,若******都自己操心,哪里有那般容易。便只看着以后罢了。”
文杏见赵氏怏怏的,心下亦为其忧心,到底放不下,却也只能劝慰道:“他是个专情的,想必色色都能想得齐全,必不至委屈太太的。”
赵氏笑道:“他便也罢了。当年的才女班昭写下《女训》、《女戒》等书,着实害人不浅!怎见得我们女人就得色色的迁就男人?她自己个儿没气性便也罢了,生生地还要带累后人。”
文杏笑道:“我猜这话必不是太太说的。”
赵氏道:“实不是我说的。当初我亦觉此等妄语乃是背德的逆言。直至遇到顾青,他说,人人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又有几个无才的女子是招人喜欢,留得住人的?若真如此,青楼楚馆里的姐儿又怎会习琴棋书画?我初听是只当是他框我从他,回来细想一回,又看看这后院的莺莺燕燕,才深觉有礼。”
文杏怅然道:“太太心里苦了这许多年,也该抽身享享福了。”
这会子的丫鬟们都各有各的事儿,赵氏不要她们伺候,早在王名先走时将她们打发回了各自该待的地儿忙去了。是以说时也不曾有个忌讳。谁知文杏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外边儿的人叫木姑娘,忙住了嘴。
风清想着柳燕要晴儿挑好时候将香料送来,想必是要在讨赵氏的好儿的同时,又叫王名先知道她贤良,又是叫容貌较为出挑的晴儿接这等差事,想必是存了引诱王名先之心,故她断定晴儿必将掐着王名先回来这个点儿去赵氏那儿,她在外院听见许多人说话,都是关乎时局的大事儿,想必是清客相公们,那么王名先也就该从赵氏那里出来了。她在房内又吃了杯茶,看了会子书,便往赵氏这边来了。
文杏站起身,置好杌子,便立等在一旁,沁雪将帘子牵开让风清进去,沁霜则将她延至一张椅子上坐了,奉上一盏清茶。
风清笑道:“不知夫人今日觉着如何了?”
赵氏笑道:“请医生看过了,熬了些药吃着,也有些效验了。”言下之意风清所给之药已经开始有药效了。
风清摊开手,看着自己十指纤纤,轻言浅笑:“眼见着就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连戒心都没了么?什么人送的东西都敢收着。”
赵氏凝眉,道:“倒是我大意了。”
风清淡淡道:“这原也没什么。你现下服了药,那些个东西对你也没什么效验,我不过白说两句罢了。眼下你便好生将养着罢。说罢起身拱了拱手,便自行离去。”
赵氏虽不喜风清这般清高孤傲,到底有求于人,也不理论。她听了风清这意有所指的几句话儿,便遣文杏去请了个大夫来,将装有香料的匣子给大夫看了,她才知道,里边儿的冰片麝香里混有另一种香料,于常人无碍,但若对身子稍有不适的人而言便是催命丸。
赵氏谢过大夫,便兀自沉思不语。王名先膝下三子,无一有后,想来定是有人捣鬼。她原不欲再插手此事,眼下就要离去了,却得管上一管。这柳燕既存了害人之心,即便此事非她所为,必也脱不了干系,若不除掉她,她实难放心她那三个儿子。
想着便唤了四个大丫鬟进来,吩咐了一番方罢。
风清回房时终黎忧已在了 ,她也不多说话儿,由得人服侍后便用晚膳,也没用多少便怏怏地放下。终黎忧看在眼里,不由得沉声道:“你行动但凡没一点叫人放心的。刚吃这么点子东西就放下了,你是存心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叫我难受呢。”
风清赌气道:“我哪里敢劳你担心呢!”
终黎忧听到这儿便知风清恼了,只不知是因何事,便阴沉沉地道:“何人惹恼了你?我拧了他的脑袋。”
风清不语,亦不管终黎忧,自己个在卸了钗钏等物,散了发髻,在床上歪着。她今日告知赵氏并非多此一举,只是提点赵氏柳燕之毒,如此一来赵氏必得对付柳燕,这般一可引蛇出洞,看柳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可借刀杀人,除了柳燕,看终黎忧对柳燕是个什么心思。
往日终黎忧这般说话时,风清必得拿话堵他,欺负他,今日风清不理论,他反倒不惯了,煞人之势顿消,也不吃饭了,只是猴向风清用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道:“你今日怎地不欺负我了?便是你恼我了,打我两下,骂我两句都使得,就是别不说话儿。”
风清见他这个样儿,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将终黎忧掀在一旁,道:“做你的事去!整日价这般,你不嫌渗人我还嫌呢!”
终黎忧听风清这般说,才放下心来。她将风清往怀里一揽,低笑道:“这便好了。”
风清往他怀里一靠,声若冰寒:“你自是好了,看见那个什么劳什子柳燕,连魂儿都丢了。”
终黎忧也顾不上如往日般装着气恼的模样了,他低低地道:“刚说你今日没欺负我,这便欺负上了。”
风清咬终黎忧细滑的颈子,道:“我怎地欺负你了?别想就这般混过去。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
终黎忧笑了:“就说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怎地还问这个?真真儿的大醋缸子!”
风清心下起坏,一本正经道:“我原没问这个,你便招了!可不是做贼心虚?”
终黎忧见风清似是真的恼了,忙道:“你平日你总爱吃些不相干的飞醋,我这才会错了意。”
风清扬声:“嗯?”
终黎忧头皮发麻,忙垂眸老老实实地招来:“我看着她是因她长的面皮是画出来用了些巫术贴在脸上的,若没解咒之语,永生永世不能剥下来的……”话未说完便见风清抿着嘴儿笑,顿时心神一荡,俯身啃了啃她的嘴巴方才直起身恼道:“你又欺负我!”
风清笑道:“这又奇了,分明是你啃我的嘴巴,现下倒好,又反赖我。”
终黎忧恨得牙根儿痒痒,却也没说什么,只照着风清话里的‘欺负’,继续欺负风清。待风平浪静之时他才抵着风清的颈子道:“揭下脸皮后,她长的,竟和我母亲一个样儿。”他清楚地知道,终黎君绝无尚在世间的可能,是故,那定是有心人借了终黎君的脸儿招摇撞骗的。
风清心内想了想,便道:“这般我们便顺带将这个幺蛾子解决了便也罢了。原想借赵氏之手的,眼下看来,她只怕胜不过柳燕。”
终黎忧无言,良久方道:“睡罢。这厢事了,我便不欠他王家的了。”
风清侧身,将手搁在终黎忧的腰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闭眼睡去。
正是:眼前路横枯树枝,路尽遮来尚逍遥。忽得一日离地起,随风散开远近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