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芷湮听了心中大惊，眉头收紧，复问一句：“大师姐，你为何会这样说？汪寿，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难道真如大师姐所说的那样，是六哥逼你的？”
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武艺高强，前程无量，若无十分不得已的苦衷，怎肯这样折损自身，沦落到男不男女不女的难堪境地？
汪寿轻轻躲开凌月的目光，淡然道：“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自愿如此。皇上曾劝阻过我，是我一意孤行。”
凌月追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辱你自己？你明明前程大好，又是那样骄傲的人，没有理由会……会甘心沦为一个太监的啊？”
汪寿忽然便有了勇气，转过头来望着她，眼底温柔隐现，“前程大好，也得刀光剑影险中求。既如此，还不如抛却浮名功利，但求能守得心中一方清静。再者，能得凌月姑娘只言片语的关心，汪寿此生再无遗憾。”
说完，他俯身又是一拜，“皇后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凌月一怔，脸上便不由得烧烫起来，伸手向他，“哎，你别走，我还没问你，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可殿内的人却都已明白了。
纪芷湮故意转向云意问道：“哎呀，云意，汪寿方才说的话，你明不明白？”
云意摸着脑袋，佯装头疼，声音里满是笑意道：“哎呀，小姐你突然这么一问，我好像是明白，又好像是不明白。小姐，你说我到底是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呢？”
凌月虽有些迷糊，也知道她们是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插腰跺脚道：“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你们主仆二人在那里绕来绕去，不过是为了取笑我罢了。我就是有些迷糊，难道这样不成么？”
纪芷湮和云意笑作一团，“成成成。”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但闻那笑声如水纹般扩散开来，一丝一丝绕耳不绝，入耳却只觉得冰凉入骨。尤其是想着汪寿隐讳如深的情意，纪芷湮心中更添了一丝悲凉。
见她面色不对，凌月亦收住了笑意，上前关切道：“小师妹，怎么了？”
纪芷湮不说话，目光轻转，一一流连过偌大宫殿精致奢华的陈设。深重的红，与金灿晃眼的明黄一色物什，浑然一体。这铺天的天家富贵中，竟让人生不出半丝喜气来。反而觉得，像是被困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监牢中，郁郁不得欢乐。
她叹一声气，道：“皇宫里什么都好，就是算计多，欢颜少。你只看这一路所见所闻，那些个宫女太监见了咱们，莫不是恭谨有礼，连头都不敢抬起。便是笑，也只如是浮在面上是一层光影，半分看不出真心实意来。”
凌月在她身畔坐下，温言道：“你心中后悔了，是不是？”
纪芷湮摇了摇头，“大师姐，为了六哥，我又怎会觉得后悔？只是今儿瞧着那情形，六哥彷佛变了个人般，倒教我有些不敢亲近了。”
云意亦不知深浅地添了一句，“是啊，方才我瞧着皇上和那慕太后间，依稀是有些牵扯不清的样子。而他对小姐，倒像是有些淡了。”
凌月喝止了她，“云意，不许胡说。你家小姐是今儿出嫁，女儿家难免心思重了些，难不成你也跟着失了分寸？说话浑不分个场合好歹，逮着什么便说什么，仔细我用针缝上你的嘴。”
云意立时捂着自己的嘴，摇着头，满眼的乞怜讨饶，倒教人不忍再说她些什么了。
纪芷湮亦勉力一笑道：“大师姐，原不关她的事，是我自个儿多心了。大概也是这一路折腾累着了，又没吃东西，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任是再好的胭脂，也掩不住她里子的苍白无力，凌月看了倒不由得心疼起来，扶起她道：“既是累了，那我先扶你寝殿去歇息片刻。左右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事，你养着点精神，傍晚可还有夜宴呢。”
纪芷湮眸色挣扎，“我没事，略坐一坐也就好了。六哥一个人在前头应对，我放心不下。”
凌月立时看穿了她的心思，沉声道：“只怕你不是放心不下皇上，而是放心不下那位慕太后吧？”
被人说破了心思，她面上不由得有些困窘，强辩道：“哪有这样的事？论起来，慕太后还是皇上和我名义上的嫡母，又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凌月拉着她便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道：“既然没什么放心不下，那你便乖乖听我的话去躺一会儿，天大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云意亦是不住地点头，她看了这两人，心下微暖，便也同意了。
云意开了门，扬声道：“人呢，我家主子累了，想到寝殿去歇一歇。”
芳茗原没有走远，就守在廊下候命，听了云意的话立时快步走过来，福身道：“皇后娘娘的寝殿设在了西暖阁，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右转便是了。奴婢这就带娘娘过去。”
说完，她又朝着身后的两名宫女如烟、如画道：“你们两个先到西暖阁去打点打点，我陪着娘娘即刻就过去。”
纪芷湮甚是满意这样的安排，忽然起了兴致道：“芳茗姑姑做事很是沉稳，本宫甚是放心。此刻还早，本宫便不先去西暖阁，且将未央宫各处熟悉一遍再说。”
芳茗道：“奴婢一切听娘娘吩咐。只是这未央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未知娘娘想从哪儿逛起？”
纪芷湮抬眼扫了扫四下，道：“你且和本宫说说四下的布局，都有些什么吧？”
“是，娘娘。未央宫分为正殿、西暖阁和东暖阁三部分，其中正殿多半是用来宾客往来走动间闲话之用，大部分倒是空着的。而东西二暖阁多半可用作寝殿和库房，从前历位皇后在的时候，寝殿一向设在东暖阁。许是那地儿不甚吉利，此番皇上便下旨将西暖阁收拾出来改作皇后娘娘的寝殿。一应陈设物什皆换了新的，再加上西暖阁外移植了许多珍稀花草，平日罕有人迹走动，倒是个清静地儿。至于未央宫后尚有一个小花园，则种了许多海棠，花开时节倒也新鲜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