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是这样?”费太太道。
“我想是这样,他变幻无常。”夏华道。
“不错。毫无疑问,在一个陌生人看来,他似乎就是这样。但我已非常习惯于他的言谈举止,因此从来不去想它。更何况要是他真的脾气古怪的话,那也是应当宽容的。”费太太道。
“为什么?”夏华道。
“因为他肯定有痛苦的念头在折磨着他,使他的心里不平衡。”费太太道。
“什么事情?”夏华道。
“家庭纠葛。”费太太道。
“可是他压根儿没有家庭。”夏华道。
“不是说现在,但曾有过——至少是亲戚。几年前他失去了哥哥。”费太太道。
“他的哥哥?”夏华道。
“是的,现在这位罗特先生拥有这份财产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九年左右。”费太太道。
“九年时间也不算短了,他那么爱他的哥哥,直到现在还为他的去世而悲伤不已吗?”夏华道。
“唉,不——也许不是。我想他们之间有些隔阂。”费太太道。
她的回答闪烁其辞。夏华本想了解得更透彻些,但费太太兴许不能够,抑或不愿意,向夏华进一步提供关于罗特先生痛苦的始末和性质。她一口咬定,对她本人来说也是个谜,她所知道的多半是她自己的猜测,说真的,她显然希望夏华搁下这个话题,于是夏华也就不再多问了。
后来的几天夏华很少见到罗特,早上他似乎忙于事务,下午接待从附近来造访的客人,有时他们留下来与他共进晚餐。他的伤势好转时,便经常外出,也许是回访,往往到深夜才回来。
在这期间,连罗拉也很少给叫到他跟前。夏华同他的接触,只限于在大厅里、楼梯上,或走廊上偶然相遇。他有时高傲冷漠地从夏华身边走过,远远地点一下头或冷冷地瞥一眼,承认了夏华的存在,而有时却很有绅士风度,和蔼可亲地鞠躬和微笑。他情绪的反复并没有使夏华生气,因为夏华明白这种变化与自己无关,他情绪的起伏完全是由于同夏华不相干的原因。
一天有客来吃饭,他派人来取我的画夹,无疑是要向人家出示里面的画。客人们走得很早,费太太告诉我,他们要去参加一个大会。但那天晚上有雨,天气恶劣、罗特没有去作陪。他们走后不久,他便传话来让夏华和罗拉下楼去。夏华梳理了罗拉的头发,把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她们便下楼去了。罗拉正疑惑着,不知她的礼物到了没有。因为某些差错,它直到现在还迟迟未来。她们走进餐室,只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箱子。罗拉非常高兴,她似乎凭直觉就知道了。
“礼物!礼物!”她大嚷着朝它奔过去。
“是的,你的‘礼物’终于到了,把它拿到一个角落去,你就去掏你盒子里的东西玩儿吧。”罗特用深沉而颇有些讥讽的口吻说道,那声音是从巨大的安乐椅深处发出来的。“记住,”他继续道,“别来打搅我,你就静静地去吧。”
罗拉似乎并不需要提醒,她已经带着她的宝贝退到了一张沙发上,这会儿正忙着解开系住盖子的绳子。她清除了这个障碍,揭起银色包装薄纸,光一个劲儿地大嚷着。
“噢!瞧!多好看啊!”随后便沉浸在兴奋的沉思中。
“夏小姐在吗?”此刻这位主人发问了。他从座位上欠起身子,回过头来看看门口,夏华仍站在门旁。
“啊!好吧,到前面来,坐在这儿吧。”他把一张椅子拉到自己椅子的旁边,他继续道,“因为像我这样的单身汉,他们的喃喃细语,不会让我引起愉快的联想。别把椅子拉得那么开,夏小姐。就在我摆着的地方坐下来——当然,要是你乐意。”他派人去请费太太,很快她就到了,手里提着编织篮。
“晚上好,夫人,我请你来做件好事。我不允许罗拉跟我谈礼品的事,她肚子里有好多话要说,你做做好事听她讲讲,并跟她谈谈,那你就功德无量了。”罗特道。
说真的,罗拉一见到费太太,便把她叫到沙发旁,很快在她的膝头摆满了瓷器、象牙和蜡制品,同时用她所能掌握的瞥脚汉语,不住地加以解释,告诉她自己有多开心。
“哈,我已扮演了一个好主人的角色,”罗特先生继续说,“使我的客人们各得其所,彼此都有乐趣。我应当有权关心一下自己的乐趣了。夏小姐,把你的椅子再往前拉一点,你坐得太靠后了,我在这把舒舒服服的椅子上,不改变一下位置就看不见你,而我又不想动。”
夏华照他的吩咐做了,尽管夏华宁愿仍旧呆在阴影里。但罗特却是那么直来直去地下命令,似乎立刻服从他是理所当然的。
“你在仔细看我,夏小姐,”他说,“你认为我长得帅吗?”
要是夏华仔细考虑的话,夏华本应当对这个问题作出习惯上含糊、礼貌的回答,但不知怎地我还没意识到就己经冲口而出:“不,先生。”
“啊!我敢打赌,你这人有点儿特别,”他说,“你怪僻、文静、严肃、单纯。你坐着的时候把手放在面前,眼睛总是低垂着看地毯,别人问你一个问题,或者发表一番你必须回答的看法时,你会突然直言不讳地回答,不是生硬,就是唐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罗特道。
“先生,怪我太直率了,请你原谅。我本应当说,像容貌这样的问题,不是轻易可以当场回答的;应当说人的审美趣味各有不同。”夏华道。
“你本来就不应当这样来回答,原来你是假装要缓和一下刚才的无礼态度,抚慰我使我心平气和,而实际上你是在我耳朵下面狡猾地捅了一刀。讲下去,请问你发现我有什么缺点?”罗特道。
“罗特,请允许我收回我第一个回答。我并无妙语伤人的意思,只不过是失言而已。”夏华道。
“就是这么回事,我想是这样。而你要对此负责。你就挑我的毛病吧,我使你不愉快吗?”罗特道,“好吧,小姐,我是个傻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