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坐着一位勇士，离我近在咫尺。这一切让我产生错觉。由于我能分享别人投向他的一部分崇敬的目光，也就有些得意起来。勇士大谈特谈藏羚羊保护区的艰难和危险，一时间引来了满堂喝采。
不少闪光灯、摄像机对着台上，勇士的传经布道就更来劲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算是让我赶上了。我大开眼界。勇士的高大和我的渺小，不仅没有让我自卑，相反是更加信心百倍了。身边是一些大学里的小女生，看上去十分纯情，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让人爱怜。她们一边低着头在小本上记录着勇士的豪言状语，一边向台上投去了无比敬仰无比深情的目光。
我有点像是南郭先生夹在布道者和宋歌中间。宋歌让我认真听勇士的演讲。她不停地做着笔记。勇士身旁坐着一位伯乐，看上去四五十岁，胸有成府的样子。他滔滔不绝，很有感情地向听众锦上添花地介绍了有关情况，更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学生爱勇士，勇士更爱学生。
接着，伯乐竟然从座位上跳将起来，高喊：
勇士爱全人类，爱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话未落音，我见前排一个新入学的外地女生掏出手绢擦眼抹泪。台上的勇士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挺身而出，拉起了她的手，迎着闪光灯和摄像机合唱一首《我的中国心》。
伯乐也上阵了，如同“拉黑牛”（拉边套）一般同唱一首歌：
长江啊长城，
黄山啊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我没有别的出路。我想，我不是勇士，我只能选择北京。这一点，我当然比不上勇士。宋歌就问我：你这样做有用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这样大的城市里，人潮拥挤中，我没有一个真正能帮助我、改变我命运的人。你想犹豫吗？你想退回到原来的起点吗？台上的勇士说，没有这种可能啦。
也许，别人在嘲笑我，包括宋歌都会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不少善良的好心人纷纷规劝我，让我回到那个起点上重新开始。荆轲刺秦王的壮士情怀和不肯过江东的项羽，都曾让人感叹不已。当年一个叫沈从文的文学青年就是从湘西跑到京城里来的。我说。
宋歌看着我说，他成功了，而你呢？你会成功吗？
此时此刻的宋歌和台子上勇士的成功，对我来说是一种压迫。我偶尔随着宋歌在西单和王府井一带的繁华场所闲逛，但我是那样的孤独和绝望。多年以前的一个卧轨自杀的诗人早已被人们遗忘了，只有我反复在宋歌面前提起他。为此，我还去过昌平的中国政法大学做过一次台上的勇士。
宋歌不赞称我去，他说我夸夸其谈不怀好意。我很生气，我说我怎么不怀好意了？她说你去那里和自杀的诗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在沽名钓鱼。我说她太一针见血了，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去，但她拒绝了。她说她没有时间，她正在拉一个广告，提成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二十万她能拿到六万。她和枫林树的金老板特铁。据她说枫林树是一家很大的涉外公司，但具体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每次见面都会吵一场。
这种时候，早已死去的奶奶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平静地远远望着我。她似乎洞察一切，并且提早知道了命运的答案。我在寒冷日子里的许许多多的期望和等待，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便不再灰心了。也许，爱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死去而消失。车窗外是飞驰而过的京昌高速公路，视野十分开阔。
我从小就有说谎的习惯。这一点在奶奶病重时，我仍然是旧习未改。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我说过要去看她的，我说明天再来看她。但我没去，直到她最后离去的那一刻。我对奶奶食言了。我想弥补这一点，于是一心在奶奶出殡时有所作为。但我还是失败了。奶奶戴上了寿帽，穿上了寿衣，面部安详，平静地躺在了那里，早已听不到我们的呼唤了。因而，我的表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是不是做给别人看呢？我没有寻思过，但父亲和我在奶奶的灵前守了一夜，应该说这里面的真诚毋容置疑。
当后来在一次电视节目中看到刚刚走红的一个叫徐静蕾的女演员谈到和我一样有个爱她的奶奶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的时候，我鼻子一酸，也差点掉下泪来。我太容易感动了。说实在的，我对那些演艺明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甚至对徐静蕾一点也不熟悉，我很少看电视，也没有看过她拍的戏。也许，真实的徐静蕾少了一点做戏的成分。这一点，让我喜欢。宋歌认为有点不可思议。她是这方面的内行。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呢？她看到我在王府井抢拍的几张徐静蕾的照片，似乎有一点点妒意。那次在王府井书店里的徐静蕾写真集首发式现场，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追星族在追逐着她签名。我记得我在抓拍照片时被人挤倒了。
我现在和宋歌无话可说。她说，我在那一刻快要堕落成追星族了。奶奶总是让我在现实中寻求一点什么，作为一种无望的寄托。大家按照生活的总则运行在自己的轨道里，惟独我因为惯性被甩了出来。活该！人算不如天算，谁让你总爱与人作对呢？你迟早会走进死胡同的！
那时，勇士的事迹报告会一时间高潮迭起，而后面的签名售书活动更是推波助澜。后来不久，我竟然也成为了这样的勇士。我是说我给大学生作报告的事情，已经让许多知根打底的人知道了。我感到汗颜。我是彻底不可救药了。
众多的大学生里不乏热血青年，那气势可以说是锐不可挡。这一切让我等孤陋寡闻之辈，一时间目瞪口呆。勇士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中，仍然忘不了最后的振臂一呼，其情其状让更多的女孩子蜂拥而上，甚至有红肿的眼睛以及一片呜咽声。自古以来，英雄爱美人，而美人更爱英雄，这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我后来在昌平与那里大学生搞的一次报告会就相形见绌了。
台上除勇士外，还满登登地坐着拥驾而来的各路诸侯，堪称十八勇士或是十八青松。一个外地来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在未遇勇士之前，是一个动物的捕杀者。后来，勇士的出现使他立地成佛了。他决心像勇士一样，排除万难，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做一个有益于全社会的人。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有一大帮追随者。他的感召力和声情并茂的演说，赢得了大家的心，从而使台上台下拧成一股绳，以至于有可能创新世界吉尼斯的最高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