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姑姑在给我补课。她非常认真，而且是举一反三。她说，树上有１０只鸟，一枪打下来一只，还剩几只？这样的例子在课堂上已讲过好多遍，但我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回答呢？
我不晓得咋回答。
我没有了在富农老师面前的倔犟，梅梅姑姑显然让我老实许多。我仍旧沿用老办法，不停地扳手指头，先是从左到右，后来再从右到左，仍旧算不出来，脑子里是一锅糨糊。我老是在想别的事情，比如，体育老师王大南是不是在打梅梅姑姑的什么鬼主意呢？
梅梅姑姑，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梅梅姑姑就看着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的体育老师很坏！
梅梅姑姑仍旧在看着我，看得我低下了头。我说体育老师偏心，对男生不好，对女生好。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不要随便说老师的坏话，这样不是好孩子。她让我重新答题，打下一只鸟，树上原来的１０鸟还剩几只呢？她仍旧问老问题，我还是答不上来。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她把答案告诉了我。她说一枪打下来一只，其余的鸟儿都吓跑了。就这么简单呀？就这么简单。记住了吗？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类似的题目大概还有很多，今天由于时间关系就不一一例举了，下面言归正传，快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吧。
梅梅姑姑其实也是照猫画虎，现炒现卖。她看了不少课外书，而且看得也比较杂，可以说爱好广泛吧。我的记性比领悟能力更差，当时听起来还有一点门道，但过后就忘到爪哇国去了。我在考场上又一次失利了。我没能给她挣一口气。富农老师拍拍我的肩膀，也没再讲什么大道理。大道理对我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富农老师总会说我是老汉的砍柴一年不如一年了。我很孤独。
有一些时间，梅梅姑姑很少站下来和我说话。她说她太忙。我梦想着和她在一起。但按照现在一退再退的情况，怕是根本没有这个指望了。班里的留级生炮子常常在我跟前说怪话。炮子上课时不守纪律，爱和讲课老师作对，而下课后又是喜欢称王称霸。他甚至想把我也拉入门下，建立一支由他当司令的铁杆队伍。无奈，我的胆子太小，每次出征都要和外班的类似杂牌军进行激烈的鏖战。别人还好，打不过再逃。我还没有打就望风而逃了。
一次，我在“逃亡”的路上看到了梅梅姑姑。梅梅姑姑！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她，但她不理我。她背着大书包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校门。这不是第一次了。梅梅姑姑在生我的气吗？我想她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我好多次看到她急匆匆的样子，而且有一次竟然从体育老师王大南那里出来的。她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梅梅姑姑，我给你背书包吧！
我从梅梅姑姑的手中接过了书包。尽管书包很沉，我仍然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显得非常卖力。而炮子也让我给他背书包，我一次也没有答应。他说他是司令，让我做他的勤务兵，我不干，我坚决不干。他就恼羞成怒，让班里的留级生收拾我。幸亏，梅梅姑姑及时赶到，我才免遭欺负。
我跟在梅梅姑姑后面跑。无论如何跑，但就是跟不上她的步子。她走起来飞快。
梅梅姑姑像是没有听见，一直在走。
今黑地（晚上）又放（映）好电影了。
她这下站住了。我又对她说了一遍。她才问，放什么呢？我说是《战斗的早晨》，阿尔巴尼亚的片子。
在这之前，梅梅姑姑带我看过好多次电影。除了《一个护士的故事》以外，还有就是那些《火车司机的儿子》、《为了下一代》，更早的有《原形毕露》、《看不见的战线》，我们反复看。当然最轰动的要算是《卖花姑娘》。梅梅姑姑还为此哭湿了一条小手绢。它们都是朝鲜片子。
炮子说，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我满怀了希望，向梅梅姑姑提出看电影的要求。梅梅姑姑长得有点像《卖花姑娘》里的女主角，但更像一个护士的故事里那个为抢救伤员牺牲的年轻美丽的女护士。但她拒绝了我的要求。梅梅姑姑说她晚上有事。她说真对不起，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她说谢谢我的好意。梅梅姑姑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残酷的美丽。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梅梅姑姑，你遇上了啥不高兴的事啦？
我觉得自己与梅梅姑姑之间突然有了距离。梅梅姑姑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而且带着不属于她那年龄的忧郁。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她神情有点恍惚，甚至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姑姑不能去，姑姑下次一定带你去。她说。
梅梅姑姑，炮子让我给她当勤务兵，我不想当，可他要打我。
炮子是谁？你害怕他的打吗？
我低下了头。梅梅姑姑的话触动了我的痛处。我看看他又欲言又止。
梅梅姑姑，我有点害怕，不晓得该咋办？
你怕啥？你越怕那些人越要欺负你。炮子是欺软怕硬。
他会打我的。
你可以告诉老师呀？
告诉了老师也不管用，炮子又要打，再说富农老师也不会管的。
梅梅姑姑便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脑袋。
梅梅姑姑，我不想当什么司令，可也不想给炮子当勤务兵。我想给你当勤务兵，你就来当司令。
梅梅姑姑就笑了。你能一辈子给我当勤务兵吗？
我能，我一辈子跟着你，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别瞎说，我到茅房你也跟我进去吗？
我就语塞了。她转换了话题。
你别怕炮子，我和你们老师说一说。
不管用的，你千万不要和富农老师说，炮子爹逢年过节常给送上好的猪肉，老师非但不管，反倒会打我的。
怎么能够这样？
我也不晓得，反正她就这样，她不喜欢我。
梅梅姑姑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搂住了我。她说，有梅梅姑姑给你撑腰，你别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