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在过去的20年中逐渐发展起来的我的学校，准确无误地说出我的看法，却并非易事。与学校的发展同步，我的思想也发展起来了，同时，我的教育理想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是，这一切都进行得这样缓慢，这样自然，使我很难分析和表达它。直到40多岁以前，我的大部分时间一直用以从事文学事业。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参与实际工作的愿望，因为我心中有个根深蒂固的看法，我深信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当我13岁时我就辍学了。我并不想炫耀这一点，我只是想把它作为一个事实告诉你们。
每当我被迫去上学，我就感到这种折磨而难以忍受。我常常想还得捱过多少年才能得到自由。哥哥们都已完成学业，正以各自的方式谋生。每次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发现那送我们去上学的、躲也躲不开的马车已在大门口准备停当时，我是多么妒忌他们啊！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魔咒，使我一下子跨越这中间的时间变成一个大人。后来我才慢慢地认识到，当时压在我心头的重负正是那违反自然的教育制度的压力。而这一制度却无处不盛行。儿童的心灵容易感受到他们所降生的这个伟大世界的影响。他们的潜意识的心理活动是积极主动的，总是在吸取着知识，并以此认识到知的欢乐。他们那被动的头脑所具有的这种敏感的善于接受的天性帮助他们毫不费力就能掌握语言——这种充满着许多不可定义的概念以及用以应付各种抽象概念的象征的、最复杂最困难的表达工具。通过他们与生俱来的猜想能力，他们认识到许多我们无法解释的词的含义。对于一个儿童来说，要懂得单词“水”是什么意思可能很容易。但是，要理解什么概念与一个简单的词“昨天”相联系该会是多么困难啊！然而，由于他们那潜意识心理所具有的非凡的敏感，他们又是多么轻而易举地克服了无数诸如此类的困难啊！正因为，这样，他们轻松愉快地就被引进了这个现实的伟大世界。
在这个关键时期，儿童的生活却被带入一种教育的工厂——死气沉沉，枯燥无味，与万事万物的各种联系被割裂开来，被禁闭在仿佛是死人的眼珠瞪在那里一般的光秃秃的四面白墙之内。我们生来就被神赋予在人世中求得欢乐的能力。但是，这种令人欢快的活动却被束缚，被禁锢，被一种扼杀儿童的敏感头脑的、被称做纪律的力量所禁止。而儿童的头脑原本就是十分机灵，十分活跃，渴望着从大自然那里获得第一手的知识。我们毫无生气地坐着，犹如某个无生命的标本，而功课则铺天盖地而来，倾泻在我们身上，犹如冰雹砸落在花朵上。在孩提时代，我们借助于全部身心吸取知识，全部感官都被充分调动起来，积极而又热切。当我们被送往学校时，自然的知识信息之门便向我们关闭了。我们的眼睛见到的是字母，我们的耳朵听到的是抽象的课程，然而我们却错过了那从自然的本质中流淌出来的永恒的思想之泉流。
当我们接受了为我们制定的纪律时，我们都试图避免接受一切事物，除非它对实现我们的目标必不可少。而正是出于这种属于成人心理的目的性，家长才强迫孩子们去上学。我们说：“千万不要让你的头脑太活跃了，只须注意摆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你得到的是什么。”这对孩子来说不只成为一种折磨，因为它违反自然的目的。而自然，这位最伟大的教师，却每行一步都受到只相信呆板的课程，不相信生活的课程的人类教师的阻挠，从而使得儿童心灵的成长过程不仅受到损害，而且还被人为地强行弄糟了。
我认为围绕在孩子身边的应该有其自身教育价值的自然的事物。应允许他们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表示困惑或惊奇。促使他们去关注生活中的新事实。这对儿童来说是最好的方法。然而，在学校每天如此，在同样的时刻，拿来同样的书，并将书本知识灌输给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去观察大自然中那些令人惊奇的事物。我们成年人的头脑中总是装满了必须安排与应付的事情。因此，我们周围发生的事物——由音乐与鲜花预示的清晨的来临，丝毫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的头脑已经塞得满满的了，不允许它们进入我们的头脑。从自然的本质中不断流淌出的课程之泉流打动不了我们，我们只挑选些有用的事物，而将余下的剔除因为我们需要获得成功的最近的捷径。
儿童不会这样心烦意乱，他们敞开心扉，迎接每一个新生事物的到来，富于极大的接受能力。通过这种丰富多彩、不偏不倚的接受，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认识了无数的事实，与我们自己的慢慢腾腾相比，他们的速度简直令人吃惊。这些都是生活中重要的课程，他们就是这样被学会的。而更为令人称奇的是，其中的大部分还有抽象的真理。儿童之所以学得如此轻松是因为具有天生的才能。而成年人，由于他们是暴君，就无视这种天生的才能，说什么儿童必须经历与他们相同的过程才能学到知识。我们坚持填鸭式的智力教育，使得课程变成了一种折磨人的形式。这是人类一个最残忍、最易造成浪费的错误。
由于我同样经历了这一过程，对它所受的痛苦刻骨铭心，因此我力图建立一所这样的学校——它虽然是学校，却会使孩子们感到无拘无束。由于了解大自然本身为她所创造的一切生物而提供的自然学校的一些情况，我将学校建立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它远离了城镇，在那里孩子们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而首要的是，在这里，我不去强迫孩子们学习不适合于他们心理的课程。我并不想夸大事实，必须承认我没有能够在每一方面都按照我的计划行事。由于生活在一个本身就很专制的社会里，而这一事实往往是无可置疑的，我不得不常常被迫对我所不相信的，而我周围的人又坚持要做的事情做出让步。但是我无时不在想着要营造一种氛围，我觉得这比课堂教学更为重要。
氛围一直就在那儿，我怎么能营造它呢？鸟儿欢唱着唤醒晨光，在夜色中星星带来安宁，而夜晚又带来自身的静谧。在那里我们有寥廊明丽的天空，不同季节的景色在你眼前转换着，那各具特色的瑰丽色彩令人叹为观止。通过与自然的这种完美的接触，我们不失时机地设立了与季节有关的几个节日。我谱写歌曲祝春天和历时数月的旱季之后那奇妙的雨季的到来。随着季节的变换，我们进行各种不同的化装戏剧表演。我邀请城里著名的画家来到学校居住，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创作他们的作品。如果孩子们也有此种爱好的话，我就允许他们前去观摩。对于我的作品也采取了相同的做法。所有的时间我都用于创作歌曲和诗歌，并经常邀请周围的教师来吟唱朗诵一番。这有助于营造一种氛围，使他们可以从中吸收一些虽然不可捉摸，却可使万物苏醒的东西。
对于这个最重要的方面，我已经讲得够多的了。不过还有一种思想我尚未提及，即时代的理想，它应该被摆在一切教育的中心地位。当人类各民族走到一起之时，正如他们在当今时代已经做到的那样，应该不仅只是一群人的汇集，而必须有一个相互关系的某种契约，否则他们彼此之间将会发生冲突。我们的教育应当使每一个儿童领会并实现这一时代的目标，而不是要学来制造分裂、怀有民族偏见的习性，从而破坏这一目标的实施。不言而喻，人类各民族之间存在着不少天然的差别，它们应当被保持，被尊重。而我们教育的使命就是，尽管有这些差别，我们还是应当实现我们的统一，应当通过他们之间的大量矛盾去发现真理。这一点在国际大学中已经努力实施了。我们一直努力将这统一的理想贯穿到学校的一切活动当中去。这些活动有些是教育方面的，有些包括了各种艺术表现形式，有些则采取了帮助我们的邻居重建乡村生活，孩子们开始用各种方式帮助邻居，并不断接触到周围的生活。他们有了自己成长的自由，这是我们对儿童生活所能给予的最伟大的礼物。此外，我们的目的还旨在另一种形式的自由，即与全人类保持和谐一致的自由，除去一切种族与民族的偏见的自由。
儿童的头脑通常被囚禁在牢房中，致使他们变得不能理解其他民族的人民。其结果导致了当我们成长中的心灵需要时，我们就在黑暗中相互搜索，在愚昧中相互伤害，遭受这个时代中最坏形式的盲目所造成的痛苦。传教士本身就已经将自己出卖给邪恶。他们打着兄弟关系的旗号，在一派盛气凌人的教派优越感之中，制造着误解。他们还将这些永久写入他们的教科书，来毒害儿童的心灵。当儿童失去他们心灵的自由之时，也就是套上了最为有害的枷锁之日。我努力从这种离间儿童的思想感情的邪恶方法中，从通过书本，通过历史、地理、充满民族偏见的课程而养成的其他偏见中将孩子们拯救出来。在东方，人们往往对其他种族积怨甚深。在我们印度，人们常常是在敌意的情绪中长大的。我力图在来自西方的朋友们的帮助下，使孩子们摆脱这种情绪。由于那些西方朋友善解人意，富有人类的同情心与爱心，从而使我们得到了极大的帮助。
我们正在一切民族的精神统一这一理想的基础之上逐步完善我们的学校。我想要在所有其他民族的帮助之下建起它。当我在欧洲大陆时，我曾求助于西方的伟大学者，我十分幸运地获得了他们的帮助。他们离开了自己从事学术活动的地方，来到这所物质条件很差的大学，帮助我们将它逐步建立起来。我所建立的不仅仅是一所大学，这不过是它的一个方面，而且还是为来自一切国家的人们欢聚一堂所提供的大会场。相信我们所倡导的精神统一的人们，在这里可以来与他们的邻人和睦友好地相处。确实存在着这种理想主义者。当我在西方旅行时，即使在不少边远的地方，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士想要参加这项工作。
当人类各个民族彼此更为接近时，当通过他们的相会而展现出新的真理，摆脱我们内心的卑劣情感的刺激时，我们就会有一个伟大的前程。真理的朝阳将会再度升起，而爱也将会通过那种地位卑微的小人物展现出来。这些小人物为了人类而殉难，一如那位伟大的人物，他只在渔人中有为数很少的门徒。在他一生结束之时，展现出一副彻底失败的悲惨图景。其时，正当罗马帝国处于全盛时期的巅峰。他被那些有权势的人辱骂，被大众忽视，他的死亡充满了耻辱。然而正是这种彻底的失败才象征着他的永生。今天的殉道者是这种人：他们被投入监狱，遭受迫害，他们不是有权有势的人，然而他们却属于不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