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大了。”夙珏第二次说这话,像是在感叹一样。听的白扶摇不太自在,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家伙在对着晚辈感叹岁月匆匆一般。
“她是弭迩对吧?”
“她是容卿衡。”
“那弭迩呢?”
“……她死了。”
“是你杀了她吧,夙珏。”白扶摇浅浅的笑着,只是眼中却流露出零星的哀伤。
夙珏看着他,沉默了一瞬,接着道:“对……的确,是我杀了她。”
关于曾经的弭迩或现在的容卿衡,他们心照不宣的打着哑迷。
“你不该出现。”夙珏的声音像是无风的湖面,平平淡淡,叫人琢磨不出喜怒来,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我的出现从来都是个意外。”少年顿了顿,接着道:“但这世间万物皆有缘由结果,我既然出现自然有我的道理。帝君……”他眉眼间张扬着毫不加掩饰的笑意:“死的是魔界长公主花容血卿,她闺名弭迩,可不是我阿姐。”
“还真是一样拗,不愧是她弟弟。”
“帝君抬举扶摇。”白扶摇微微自负的说。
“你的计谋很不错,竟然能帮这冲动的小少爷坐上少族长的位子。”
“濯尘很好。”白扶摇摇了摇头,否认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很依赖你。”
“姐姐也很依赖你不是吗?”白扶摇转身向外走。
少年的嗓音冷冷的带着嘲讽的意味,停留在有些空荡的大殿中。
“我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害死她,否则,我会用尽我所拥有的一切,要你陪葬。”
……花蓥天……
重九治伤大概向来不算温柔。许是已多年没收过太重的伤,不用重九医治,容卿衡都有些忘了。
“嘶!”容卿衡忍不住抽了丝冷气。
“疼吗?疼就记住了,少折腾。”重九虽嘴上这么说,手中的动作却放轻许多。
容卿衡这伤,均在胳膊上。
幸好只是胳膊,容卿衡默默的有些脸红。
她虽是少时便跟着重九,但毕竟是婷婷的大姑娘了,可不比刚入世时那般懵懂无知的稚子,自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理。
重九是真的心疼。
真是个拼命的小傻子。
琼瑶图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容卿衡开口服个软,重九就不要她绣了。
但,容卿衡不会服软。
倔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重九恨铁不成钢的丢给容卿衡一个山海扳指。
“材料在这里面装着,你自己去明月崖。”
“是。”容卿衡穿好了外衫。
规规矩矩的走了。
重九看着那沾着血的水,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丫头,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其实吧……重九自嘲的勾起了唇角,手中摇着扇子,看着那透过门上镂花映进殿中的几寸日光……他也不太懂得的。
明月崖崖壁上攀着许多葱茏的叶藤,虚掩着一处山洞,这地方不好找。
也是容卿衡无意发现的。
里头没也什么稀奇,干净的寸草不生。容卿衡早些时候觉得这里清净,便凿了颇为简陋的石头床和石头桌放在里头,还在里面堆了不少书。
容卿衡从乾坤囊里拿出了一柄鲛脂烛、两杖夜明珠,对称的摆在桌子上。
一手捏着针,一手握着绷子仔细的沿着画好的图样一针一针的刺下去又引回来,动作没了平时玩奇门遁甲时的灵巧。
反而有些显得笨拙。
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是腰酸背痛,眼睛发涩了。
这琼瑶图复杂的很,颜色不少还要结合的合情合理,线与线交织汇成或大或小的锦面。绣错一点就不能看了。
容卿衡手有些发抖。
真的一点也不想把这绷子扔出去……才怪!
想一想,这事还真是与当年她刚来冰墟时有些相似。
那个......白扶摇.....
尖锐的疼痛使容卿衡猛地瑟缩了一下,只见指尖已经挂上了一点殷红的颜色。急忙放下看起来离着完成还有十万八千里的琼瑶图。生怕弄脏了一点。毕竟这玩意儿费事得很,她可不想再绣上一回。
把手指含入口中,血液的滋味入口有些腥咸,还带一丝甜腻,但味道是淡淡的清香。
像是寒梅迎着初雪悄悄地绽至半开未开,溢出的丁点香气。
她不禁想起了额间的那个印子,虽然多年来小心隐藏,但时不时的发烫也令她十分的不安。
容卿衡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异类。尽管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比起公之于众她更愿意谨慎隐匿。
如果,她不是六无之子……
如果,白扶摇并非弄错……
那她是谁?
容卿衡想着想着便觉着脑袋里刚刚一跳一跳的痛愈演愈烈,像是要阻止她继续想下去。
她向后一仰,倒在石床上,后脑勺磕的闷闷的痛与头痛一起,她有些烦躁,实在是不想看着洞顶石壁转圈了,便闭了眼。
意识一点一点混沌。
她知道她睡了。
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个梦。
一个多年前曾做过的梦,还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七根柱子,面具,那两个人……
她不由自主的拾起面具,这一次,面具清晰了很多,那面具左眼角处雕着不知名的、一朵盛开的花。
忽然间,她的心像是鼓雷的跳着。
容卿衡此时拼命的想抬起头看清那三个人,但她做不到。她手中的面具像漩涡,牢牢地卷着她的视线。
双手不自觉的将两片面具渐渐合上。
不……等等……我还有事情没弄清楚……
容卿衡挣扎着,但她的身体却已经脱离了控制。眼看着那两片面具就要合在一起。
她忽然想——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想,明明是……不需要想起来的……
只要忘了……忘了就好……
容卿衡松了手上的力气。
她不想记起,既然都是往事,那便让它过去好了。
但这次,没有那种刺骨的疼。反而她的身体变的很轻。她的身体又交回她自己掌控。
她本想装一装鸵鸟,干脆就不要去看,也不去想。这只是个真了些的梦境,她只要醒来就好。可,如今,却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容卿衡睁开眼睛,手上是面具的花纹颇为清晰。
她的手有些抖。
像是重复早已做了千百遍的动作,熟练的把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但下一秒,四肢百骸却传来剧痛,像是……目光所及,被吓了一跳……的确,是被那极细的银丝贯穿……
她费力的一点点抬起头,面前的人,一身洁白的衣,腰间缀着青色的琉璃配……
“啊——”忽然加剧的痛楚令她眼前一阵昏黑。
“阿衡,阿衡,醒醒。”
视线一阵明一阵暗。
叫她的人,有一双微微泛着凉意、像玉一样的手,抚在她额上,还有很好听的声音。
容卿衡努力的睁开眼,视线中清明了一些,是……夙珏。
“你做噩梦了么?”夙珏问。
容卿衡撑着泛酸的身体坐起来,身上盖着的鹤氅从肩膀滑落到腰际。
她有些发愣的盯着夙珏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这身衣裳,是不是就是她梦中……
“阿衡?”夙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容卿衡抬起头看着夙珏的脸,还是有些发懵。
“帝君……”
“可是做噩梦了?”夙珏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没,没什么。”容卿衡此时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在心中暗道自己荒唐。
“你的伤还未好,别太勉强自己了。”夙珏拿过一边的绷子,容卿衡绣的不算多,但十分精细。
容卿衡虽是不喜欢,但并不是不会绣。她的针线活还凑活能看。
只是,夙珏这么一看,容卿衡双耳的耳根就有些烫了。
“不碍事的。”
“阿衡,你到冰墟多少年了?”
“六年多了吧。”
“六年多……快到时候了啊……”夙珏喃喃道。
“什么?”容卿衡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他的话。
“没事,想起了点事情。”
夙珏站起来道:“我就先回冰墟了,你不要逞强硬撑,要是伤不好了要知道告诉重九。”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帝君!”容卿衡却匆忙的叫住了他,她欲言又止:“您,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