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衡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清晰。
夙珏脚步一顿。他背对着容卿衡,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
“没事。”
“言不由衷。”容卿衡看着夙珏离开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句。
她抱着那件白色的鹤氅,上面的药香淡淡的很好闻。但是,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里面很明显的麝陀草的味道。
这东西,一般都是用来给久治不愈的修士,固本归元、稳定修为的。
“大约,并非什么严重的病症吧……”容卿衡抚着那柔软的衣料,喃喃的猜测道。
她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夙珏的修为在三界之中无人比肩,试问谁能重伤他到久治不愈?不是重伤,便是顽固的轻伤。不是不能治,而是不好治。
手下的衣料洁白光滑,令她有些出神。
不安搅的她的心一团糟。
大约是睡得太久了,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容卿衡微微的扯开嘴角,一手摸着自己的胸口,胸腔中的心脏不安份的跳动着,她病了。
从很早之前。
夙珏……
大概就是她的病因了。
樱唇勾勒的弧度带着三分苦涩……这病,她大概治不了。
夙珏这一路上,眼中颜色晦暗不明,心思百转间,青鸟已立在他肩头。
“怎么?”
“徽篆司请帝君到冰珀湖一叙。”
夙珏按了按额角,还真是麻烦啊……可惜了冰珀湖上他好不容易栽起来的几棵水月莲。
冰珀湖上此时起了雾气,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湖面上四五株冰月莲耷了着或半开或盛开的花头,几片莲叶脱落,冻湖面上,看着凄凉的很。
而那冰月莲倚靠着的湖心亭被六位大人物围着——天界凌荒的六大司主,此时都恭敬的低着头,半跪在冰面上。
琅瑗有些无聊的盯着冰面上的纹路,夙珏不会刻意姗姗来迟。这次确实是他们唐突。
心下啐了一声始作俑者烈舜颖和御璞峰司主君麓哲,一个是利用的毫不客气、得心应手,一个是被利用的理直气壮、心甘情愿。也是可怜君麓哲一个男子,竟是稀罕了一个心有所属的男的,还自以为只要默默守在他身后能换来一眼回眸也值得。
啧,可惜了,就算是这八荒四海翻了天烈舜颖也绝不会回头。
她正想着,夙珏便已经立在了亭子里,也不知谁先谁后,听起来道是整齐划一,颇有气势:“参见君上。”
“免礼。”夙珏一如往常,只轻轻的挥了挥衣袖,茫茫的大雾便散了去,清朗的声音含着温润笑意:“各位司主,你们这是有何要事啊?”
琅瑗拄着手杖,也不打算说话,她本就是来看戏的。再说这正主儿也不会给她机会。
君麓哲果然向前一步,作揖道:“禀报帝君,臣等是为了那位九护法而来。”
“哦?”
“臣斗胆,敢问君上这位九护法何许人也?”
“君司主不知她是谁?”夙珏反问,语气中也听不出喜怒:“各位,可是都不知道?”
几位司主面面相觑,他们,其实还真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位九护法,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夙珏便道:“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知道了。”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落下来,这冰面上的几人,都觉着有股子寒意从鞋底穿透一路攀着自己的躯体而上,冷到血脉里、心坎里,让人忍不住想打颤。
“本座当年在洪荒战场之上,统共收了八位护法,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本事,本座年岁确实是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当年先天帝都不曾过问的事如今,却要被过问了么?”
夙珏不紧不慢的把话说的清清楚楚,语气轻描淡写。一时间四下无声。
琅瑗的樱唇一点一点勾起了笑容,向前一步,朗声道:“自然是不必的。”
她的手杖稳稳的杵在冰面上,几缕散着的银丝随风飘舞,并不见平时千娇百媚的样子。
“帝君要做的事,当然,轮不到我等卑微之辈的置喙。”
“可那为九护法,乃是无根之灵的出身。”君麓哲早有准备自然是把容卿衡好好的调查了一番。
“但她更是重九的首徒。”这敬虔峰司主漆雕古须对琅瑗向来殷勤,倒不是十分的了解容卿衡,也并非是真心实意的为她说话,就是愿意站在琅瑗这一边。凑巧,当年,重九收徒他也去凑了凑热闹。
“据属下所知,这位九护法身上没有丝毫法力。”
这句话,着实像石头扔进了水中在除了琅瑗的几位司主心中激起层层浪花。
夙珏的护法,哪一位不是有真功夫的,无根之灵其实不是什么要紧,毕竟自容卿衡拜入重九门下她便不完全算做无根之灵了,可在这凌荒,若是没有法力就是可以算做废物一流。
“谁说,容卿衡没有法力?”夙珏的目光落在君麓哲身上,君麓哲强忍着瑟缩的欲望,身子躬的更低了一些。
“君司主还不知道,三月后,容卿衡会做为花蓥天的大弟子参与瑶池试。”琅瑗语气嘲弄。
“什么?”君麓哲心下惊异,面上阴沉了几分。
从来烈舜颖的话,他都深信不疑。这一回,这八位司主,除了琅瑗、漆雕古须和燕奎谷司主闾丘燃苒一流凑热闹不想拂了他的面子的,剩余几人原本因着容卿衡无根之灵的出身和身无法力几乎都是在心中偏向他这一方。
但琅瑗这一句话,却是在众人面前打了他的脸。
君麓哲自然是更相信烈舜颖,分辩道:“琅瑗司主的消息怕是错了罢,这瑶池试,可是天界上仙的盛会,她一个身无法力的……”
但不等他说完,夙珏便淡淡的开口,道:“容卿衡,自入重九门下第四年便已是上仙阶了。”
“呵。”琅瑗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悄悄的瞥了君麓哲一眼,君麓哲这脸虽比不得夙珏那般绝世无双的顶尖,但也算生的眉清目秀,但此时一阵青一阵红的可就不大好看了。
“各位司主,若是无事,便可归于本位了。”
“是,臣等告退。”琅瑗说完了都忍不住觉着厉害,整齐划一的跟毫无二心似的。
几人弓着身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君麓哲忽然一僵,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琅瑗走在他身后,笑看着他的反应。
这出戏,真不错。
她回头看了亭子一眼,起雾了……夙珏看起来只剩了不大清晰的轮廓。
他用那句门心传音说的什么来着?
——“不该问的,君司主最好还是别问。”
应付走了这八位“麻烦”,夙珏望着那几朵甚是可怜的冰月莲,意念一动,冰面一尺一尺的消了,很快水势都向上了一寸。
只是那几多冰月莲,花头上的花瓣在一瞬间全都脱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波飘飘摇摇,浮浮沉沉。
先被这雾气淹没,最后,再有些时候,便会被池水淹没了。
“可惜了。”夙珏幽幽的一叹,身形一闪,便在浓雾笼罩的湖面上失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