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夜色,向来漂亮。
暇珑天的琉懿殿,向来是灯火通明。
“乌缇哥哥,这精雕玉砌的亭台楼阁……与离恨天是不是云泥之别?”女子坐在书案后,漫不经心的挑着鲛泪烛的灯芯儿,淡粉的齐胸纱襦上刺着精细的花纹,额心描着精致的花钿,螓首蛾眉,靓丽温婉。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戴着一张露着半张脸的面具,紧绷的表情没有破绽或者一丝松动的痕迹。
他更像一个少了注魂的傀儡,没有情绪和一思想。
只有绝色的粉衣女子的话才能让他有些细微反应。
流影乌缇抬了抬头,瞧着他放在心尖的姑娘,不言不语,眼波微微的流动。
温罄欢向他勾了勾手指,流影乌缇便走上前,在她身边跪坐下来。
“自回了九重天,夙珏便闭关谢客,害我蛰伏了这许多年,马上,就可以继续那个计划了,彼岸锁,一定会成为我的。”温罄欢柔柔的靠在流影乌缇的胸口,像是呢喃温柔的情话:“乌缇哥哥,愿意帮我……对吗?”
“是。”
“那么,在瑶池试之前,得先预备一份厚礼给那几位尊贵的客人啊……”
流影乌缇忽然把目光对上温罄欢的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的颤了颤。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乌缇哥哥你最了解玄辞汐了,她从来都不是个好对付的,这计划要成功,她必须……早点退场。”
温罄欢的纤纤玉指轻轻的磨砂着流影乌缇的脸颊,檀口在他耳边张张合合。
那声音中合着笑意。
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殿外,夜色流转着,广寒宫今日罩了层纱似的云雾,看着漂亮的很。
映在明月崖上,便是轻柔柔的给这有些单调的地方渡上极为美妙的颜色。
但,今夜这明月崖可不单单只有月色。
不算浓郁的紫气,慢慢的聚集起来,汇成了一团,内里凝出人形。
原是白扶摇。
他这厢偷偷摸摸、仔仔细细的将这明月崖洞察了一番。却不见容卿衡的踪迹,不免甚是愁苦。
他这一趟煞是辛苦。
花蓥天处处奇门遁甲,又有重九坐阵,不能硬闯,暗渡陈仓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亏了他有圣兽白泽的血统。可托身与紫霞瑞气。
可如今寻遍了花蓥天没有封印法阵的地方却不见容卿衡的踪迹,甚至没瞧见那重九上神,白扶摇有些泄气,想在这一处歇上一歇。
化真身于瑞气是极为耗费灵力与体力的事情。幸亏九重天祥瑞福泽的紫霞瑞气甚是厚重,还能省些灵力,不然怕是他此时已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不想刚刚在崖边的石台上坐下,便有一个冰凉的物什挨上了他的脖颈。
“谁?”但他也只是紧张了一瞬间。便放松下来,甚至扬起了人畜无害的笑容,道:“阿姐,你要杀了我吗?”
“你是……白扶摇?”容卿衡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匕首,狐疑的瞧着这少年的背影。
白扶摇也不畏惧那匕首直接是转过身,面上委屈了一委屈道:“我与阿姐是前日才相认,如今阿姐竟拿着淬了殆魂芝的刀要杀我么?”
容卿衡怕伤着他,堪堪是挪了一下手中的匕首。
她想,自己这两日着实是太奇怪了些,许是,重九拿错了什么药给了她。
这样一想,又有些怅然。
重九的医术,乃是这四海八荒所向披靡,又怎会拿错了她的药。
看来……白扶摇确实……讨人喜欢。
容卿衡瞧着这故作模样可怜的少年,这一张面目不错,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漂亮,回手收起了匕首。
“你怎么进来的?”
“溜进来的。”
“不可能。”容卿衡斩钉截铁道:“你的修为再怎么高,也不可能不被师父察觉还跑到这儿,那几百道的阵法又岂是摆设,就算是你陨落上十次,也闯不过来。”
“姐姐未免小瞧了我些。”白扶摇颇为不服气。
“你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容卿衡手间现出洗惘来,抵在白扶摇胸口。
“阿姐,逼供时得有杀气才是。”白扶摇身形一闪,就到了容卿衡身后。
“你还是快些离开的好,师父一向不喜外人,若是责问起来,便有你受的。”
容卿衡收了剑,有些无奈的转过身看着白扶摇。
“阿姐这是在担心扶摇?”白扶摇面露惊喜之色。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真不是你阿姐,你是真的认错了。”
容卿衡这话语气不重也不算轻,冷漠平静带了几分不耐烦。但,冷漠有时候其实最伤人。
白扶摇喜色还没挂的齐整,就那么匆匆的掉了下去,愣愣的看着容卿衡。
容卿衡讲的其实不错。
他也承认过了,弭迩确确实实是死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容卿衡。与当年之人并不相同。
只是他就是想见容卿衡,他明明知晓不见她才是最好的护她周全的法子。
但他就忍不住。
这个人是他在这三界唯一的亲人,是他铁了心要护着的人,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流亡光阴寻的人……
“阿姐,我要是失去了你,在这三界便真的是没有一个亲人了。”白扶摇自嘲的笑着,这话既像是说给容卿衡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似是叹息,又如若诉苦。
他脚步虚浮的转过身,化作一团紫烟,几乎是,落荒而逃。
容卿衡愣了愣,剑化了烟收回到了亚次序中去,便烦躁的欲回到崖下的洞中去。
她现在心中竟是起了几分愧意与悔意。
却见了一个小荷包,与白扶摇身上的衣裳同色,想必是他不慎落下的,容卿衡将其捡起来,内心争斗几分,终是说服了自己打开看看。
这荷包里却也没装着什么,只是一小块裁的方方正正的布料整整齐齐的叠着,摊开也没有多大,其上仔细的绣着“白扶摇”三个字,这字形神韵超逸,看着还有那么些……像她的字。
约莫着……是巧合罢。
容卿衡呼吸急促了些,急急忙忙的将东西叠好了,放回荷包中。
回到了崖下的石洞中。
她将荷包丢到桌子上,拿起那幅颇为磨人的琼瑶图,只绣了几针便不耐烦起来。
耳边尽是白扶摇临走悲切的声音,阿姐阿姐的搅的她脑子都乱了。
佛说慈悲,她平日里也不觉得有什么计较,但此时她觉得自己像是毫无慈悲、罪大恶极的六亲不认之人,心下也形容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反正是不好受。
她想着,或许她得去见上白扶摇一面。
“若如此冒冒然去了,我岂不像是上赶着自己打自己脸面了……”容卿衡苦恼的嘟囔了嘟囔仰面躺倒在了石床上,她实在是不太想丢了面子,何况自己还在禁足,若是万一叫重九逮着了保不齐又要有什么刁钻的针线活计等着她了。
她真真是烦透了这些破玩意儿。
但若是不见,白扶摇万一是个心小的,不再来见她,待玉韶天这破事儿过了,他若是在走了,岂不是要拖上许多光阴、使她糟心上许多的日子。
这比那所谓的生义皆所欲若选必取义份量轻的多但却要难上许多。
她若是不去,这心中过不去,她若是去了,这脸面上也过不去。
如此便就是左右两难。
细想了一想,她这些日子过的煞是纠结,这样不好。
容卿衡脑子里也不知那两根弦子搭在了一起,猛地坐了起来,抓起了石桌上的荷包,踱了几步,还是纵身像崖上去了。
这脸面还是不能比的上心中的别扭的。
重九平日里,也是随心所欲的那么一番做派。便只当是自己是动了那么几分的恻隐之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