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苏绘意借口去安锦王府找雪阳公主去见了一次绿袖夫人,两人单独谈了一些事情。出了安锦王府,连翘便问她:“小姐,你看起来面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苏绘意摇摇头不想说话,听完绿袖夫人的一番话,她此刻的心情很乱很复杂,她一点儿也不想立即回平南王府,于是命车夫调转车头去了镇西将军府。谁知一到那里,竟刚好碰上如意郡主正趾高气扬地指着许纪轲新纳的妾室如意的鼻子道:“就你,一个卑贱的婢子,竟敢和本郡主用一样的名字……”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苏绘意也只是扫了一眼唯唯诺诺不吭声的妾室如意,抬脚就要走开,偏有人眼尖,非要把她也拉入是非里。只是听如意郡主尖声道:“哟,那不是世子妃么,真是巧!”
苏绘意只好扯出一丝笑走上前去:“我来看望姐姐,如意郡主怎么有空来这里?”
“宰相府落魄了,这许夫人的地位也大不如前,现今一个伺候人的婢女也能爬到她的头上去,日子想来不好过,世子妃多多开解开解自是好的。”如意郡主说话尖酸刻薄,别有意味地扫了一眼半垂着头的如意,只见如意面上白一道青一道,紧抿着嘴唇似在强忍着什么。
苏绘意也是强忍着怒气,和如意郡主又客气了两句便匆匆离开,走得远了她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如意郡主真会说风凉话,是不是不干落井下石的缺德事心里就不舒服?要是宰相府还在,要是爹还活着,她和姐姐怎么会被这样刻薄,想到这里,苏绘意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先前去见绿袖,绿袖告诉了她一些事,比如宫中赏菊宴会那次的刺客事件背后的主谋是苏宰相和云希漠。他们二人设计了那一日的刺杀并没有打算伤到人,只是想要扰乱云希远一党人的视线,因为当时云希远一众人对他们的一举一动盯得很紧,于是他们便用一群死士设计了一场死无对证无从查起的刺杀。为此,云希远和云霄寒等人忙了好一阵子,他们对那日未出席的云希漠有很大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先帝对云希漠的信任依旧,是以派他去北疆平乱。
云希漠不止是去北疆平定战乱,同时还带着另一个目的,只要这个目的达成,洛锦几乎等于是他的囊中之物。与此同时,苏宰相亦是在帝京积极筹备,只等云希漠回来,一举成事。却不想云希远温文尔雅的表面下也不是省油的灯,暗地中刺杀云希漠,阻止其回京,另一方面又伙同顾太后和孟梨若给先帝下毒……
苏宰相的死是必然,因为云希远这人是不能为他所用者,杀之,永绝后患。
苏绘意听得脊梁骨冷气嗖嗖的,只觉得人之可怕,哪怕平日里温润如水的人在别人看不到的背后也会有毒如蛇蝎的一面。
见到苏画情时,苏绘意吓了一跳,这才几日不见,苏画情憔悴了好多,想来是为自己的孩子无法亲自抚养的缘故。她陪她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出了偏院竟碰到了许纪轲。两人皆有些怔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是许纪轲先开了口:“又来看你姐姐?”
“嗯……”苏绘意鼓起勇气抬眼看他,“轲哥哥,你也见着了姐姐如今消瘦的不成样子,你就当是可怜她,把孩子还给她不行吗?”
许纪轲一时间没说话,只别开眼看向远处,苏绘意轻叹一口气,错身走开,这些事她管不得,也没能力管,自己的事情都还一团糟呢。
没走几步远,许纪轲忽然赶上前一把扯住她:“意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知道宰相府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轲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苏绘意眸底一片冷意,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骨因为用力泛着青白,面上竟还扯着一丝浅笑。
许纪轲不自然地松开手,语气有些忐忑:“你最近似乎对我疏远很多……”
“是,我没有办法在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的仇人笑出来,姐姐那样爱你,不是一样没办法宽恕你嘛!”苏绘意淡淡笑着,像是不曾伤痛过,“我不止是知道,我还亲眼看见过,那晚我就在宰相府里,看见你们杀人行凶!”
许纪轲满目震惊,一时间竟无法说出话来,只见苏绘意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来:“可是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我根本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就算心里痛得不得了,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害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对不起,意儿,我不想的。”许纪轲一脸悲痛,云希远下了令,他作为洛锦的将军不能违背皇上的命令。他也试图过说服云希远改变主意,却发现云希远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七皇子,从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就不是曾经的云希远了。
苏绘意苦笑一声:“轲哥哥,我疏远你,恨你怨你,也是我不想的……”
话音刚落,她转身离开,就在此次见过绿袖夫人之后,她决定不去查明那个所谓的事实,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动机或者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云霄寒也有,她现在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情。就算她真要报仇,以她现在的能力也难以下手,所以她决定离开,在云希远和云希漠的对决开始之前离开。
这是爹的心愿,他希望她心无仇恨,一世无忧,那么她就做一个孝顺的孩子。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如此,她也不在乎云霄寒是否会知道那一日宰相府大火她也在现场,就在刚才她还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悄然离开,却还是在许纪轲问后忍不住说出来,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无法将许纪轲从她的心里割舍掉,她真的是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了。
就在刚才,她问苏画情是否愿意和她一起走,苏画情却伸出枯瘦的手抚了抚她的头,满目爱怜:“意儿,你还小,离开了也好,还能有新的生活。可是姐姐不一样,姐姐已经有了孩子,没办法割舍……”
话说到此,苏绘意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为自己庆幸,还好自己和云霄寒之间没有孩子,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她也和绿袖夫人商量好了,只要她准备好,随时可以离开。人心真的是飘忽不定的,就在前几****还打定主意不离开,非要把每件事都闹出个是非黑白呢。
她没和雪阳公主说,准备到了冀云以后再写信告诉她,本想再去看一看柳凝烟的,想了想还是不去好了,只要知道她生活得很幸福就足够了。还有风无隙没有告诉,她从镇西将军府出来就去忘忧谷找风无隙,对于他,她不愿悄无声息地走。
风无隙正捧着一本医书看得认真,一见她进来连忙站了起来:“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苏绘意俏皮一笑,吩咐连翘将从集市上买的酒菜摆上桌子,又道,“瞧着天气好,想来和风哥哥喝一杯。”
风无隙望了一眼外面铺天盖地的积雪,呼呼刮着的北风,戏谑道:“天气好?”却也在桌子旁坐下,望了一眼一桌子的酒菜,便抬眼不解地看向苏绘意,似在询问。
苏绘意脱去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连翘,大大咧咧坐下来:“想喝酒了不行啊,这可是罗家酒肆的梅花酿,在整个帝京都有名的,你也来尝尝。”说话间就给他满满斟上了一杯,又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来,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风无隙笑笑,满饮此杯,苏绘意举酒又敬,他又一句话不说,不问缘由满口喝掉,直到第三杯方听苏绘意说:“来,这杯是我践行的,我先干了。”苏绘意举杯要饮之际,风无隙制止住她,疑惑地问道:“践行?你要去哪里?”
“风哥哥莫不是糊涂了,前段日子还不时催促着我走来着,这会子竟记不得了?”苏绘意推开他的手,举头饮尽杯中酒,直觉得痛快,方又道,“我不想继续查下去了,就算查出来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想顺着爹的心愿去冀云投奔姑姑。”
风无隙一听,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去?”
“爹在出事前就安排好了的,有人送我走,风哥哥大可以放心。”苏绘意半敛着眉眼,看不清在想些什么,“风哥哥在这边也多注意些……任何时候都别忘记生命最重要,多爱惜着些……若是哪日想我了,风哥哥就去冀云找我。”
她这话说的含蓄,风无隙却还是听明白了,她这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会在云希远和云希漠的较量中受伤。眼底一热,心里涌出不舍,闷头将酒一口喝掉,红着眼眶赞了句:“这梅花酿果真名不虚传!”
蓦地,苏绘意就想起来初次遇到云霄寒时就是在罗家酒肆,她也是叫的梅花酿,还没好好享受几口,就被云霄寒吐了一身,坏了继续喝下去的兴致……真的是很久远的事了,可她竟还觉得那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若要真是刚发生的事情多好,一切伤害都还没有造成,一切都无比美好。
走时,风无隙送她上马车,她踟蹰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去看望姐姐时碰见如意郡主也在将军府,后来一打听,说是和陈致南一起去的,陈致南有事和轲哥哥商量……”
她的话点到这里,想来风无隙什么都会明白,她关于政治的事情不懂,却也可以将所知道的据实以告,权衡利弊,洞察先机的事交给风哥哥就好啦。果不其然,风无隙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瞬间又恢复自然,亲自为她拢紧了衣领,柔声道:“你走那日,我去送你,天气冷,快些到马车里坐着,天也快黑了,路不好走,注意着些。”
苏绘意轻轻点点头,喉头哽咽,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