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结论,川戊就垂了眼,那点笑与饿,也灰溜溜地滚远了。也是在垂眼之后,余光撇到了腰间挂着的玉。自出生时便已戴在身上的玉,是身份的象征,如今,瞧在眼里,居然就成了香喷喷的细面。
川戊又笑了。
之后剩下的半程,走起来也变得轻飘飘。赶到无上城时天已经黑了,自然换物要挪到第二日。之前每每到无上城中,所幸城郊有破庙,才免得露宿荒郊的凄惨。这次也不例外。一众人吵吵嚷嚷地进了破庙安顿下来后,川戊便独自一人出了庙。在城中东拐西拐的,最后停下来时,眼前多的是一幅白旗随风摇荡,白底上偌大黑字格外的醒目。
当。
当天下可当之物,当尽天下。
“我要当。”川戊低声说着,像是做了什么可耻事样。
“流当还是死当?”柜台后的大掌柜把玩着手间玉,烛火映得脸上明明灭灭。
“有什么区别?”
“既是流当,便有回赎的期限,当金也稍嫌低些。死当,自然就是从此舍了这物什。”大掌柜微微笑。“好玉呢。”
“死当。”川戊别开脸。
“好。当金二十两。”大掌柜随手将玉放回柜台,眼直勾勾看回来。“若是同意,便签字画押。”
“这是南越滇玉,你只给二十两?”川戊瞪大了眼。“就是两千两也觉少!”
“纵是天子玉玺摆在这台上,无人敢买,自然也值不得钱,更何况这刻了名号的玉。若非老夫喜爱这玉想私下里珍藏了,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也不见得有人会出。有人要的物什才配的上价值二字。无人问津的东西,价值连城也不过是一文不值。”
一番话,居然就叫川戊没了反驳的词。咬牙半晌,心一横。
“好。”
最后,还是紧紧揣着那二十两奔出了门去。要去买面,买药,还要买上一盒川巳爱吃的珍珠茯苓饼。啊,最后,还有阿江。一盒胭脂,或者一支珠钗,算是谢谢她的棉衣与烙饼。
川戊笑得忘形。
所以,到底不曾知道自个儿离去后紧跟着另一道身影闪进了当铺。
彼时,当铺内大掌柜正细细把玩着典来的玉,真正爱不释手。二十两就能拥了这值万金的宝贝,就是整年不开张也该值了。太过开心的人,所以不曾察觉悄无声息进了店的主。等到意识到眼前有些昏黑时,下意识抬了头,才陡然惊觉店里多了两人。
也不过是两个人呢,居然就能叫偌大的门厅一下压仄起来。
“客官,是要典当?”
“那玉,你典了二十两给他?”藏在暗处的男人,面目模糊,似乎声音都跟着模糊了。
大掌柜下意识攥紧了玉在胸侧,满脸的戒备。男人话方落的,靠前些站定的黑衣男子便近前一步放了锭银子在柜上。
“那玉,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东西。这五十两算是你的赔金,把玉还给我。”
大掌柜惨白了脸,良久,挣扎着开了口。
“你若要,也行。两万两,我转给你。”
“两万两?”男人挑高了语尾。
“这玉价值连城,区区五十两就想打发了我?”大掌柜梗着脖子硬嘴。“少一两,我也不会给你。”
“可你却用二十两打发了他呢。”
话音方落,近柜站着的男人手一扬,掌间一点银光稍纵即逝。
男人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死活。”
天眨眼的功夫就黑了。
提着篮子往草庐那边走时,冬小一步三摇晃,顺带着摇头加叹气,不过两箭地,居然也能走出了两盏茶的光景,也着实厉害了些。再怎么磨蹭,眼瞅着草庐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了,冬小又像模像样地叹了一气。
直觉里,就惧怕着没有川戊在的草庐呢。
其实,真正论起来,比着凶神恶煞样的川戊,川巳才更像恶煞样的存在。当然,并不是因着少了一只手的残掌亦或者废掉的腿脚。六年前,当血人样的川戊背着川巳一步一晃地踏进雁荡城时,冬小就生了恐。
他恐的,是那永远面色平淡的川巳。
小时候不懂事,只晓得攥紧娘亲的衣角瑟瑟抖着偷眼瞧川巳,慢慢大了才总算明白自己怕在哪里。原来竟是怕了他的那双眸。知道他是瘫子,是个废人,好在没疯癫,倒不会跳起来咬伤自个。平日里说话时语气也是淡,偶尔还会有浅笑,比那恶煞的川戊不知好了多少倍。
却还是怕。怕瞧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怕那眸子深处里藏着的真正恶煞。
所以,平日里即便想要亲近那二人,也只是黏在川戊身旁。对着川巳,能躲则躲,躲不了就干脆低头。
死也不愿瞧着他的眸。
这么想着,冬小又叹一声,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了草庐。
“大哥,吃饭了。”
喊完就低着头开始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碗橡子面糊,一叠回过炉的烙饼,还有那原封未动的腌菜,一一拿出来摆上床沿。摆完,又讪讪,咬牙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踢掉了鞋子跳上了床。
“我喂你。”
“先搁着吧,我不饿。”川巳维持着六年不曾变过的姿势靠在墙边。
“天冷,东西隔一会就凉了。三哥走时特意嘱咐过我,一定要伺候好你,否则他会扒了我的皮。”冬小振振有词,独独不肯抬了头正视。“而且,晌午你也没吃饭,我娘都跟着担心起来。”
川戊微眯了眼看面前那个低垂了头却兀自坚持的少年,良久,唇一弯,笑了。
“我记得,你曾经有个弟弟,是不是?”
“嗯,还没满月就饿死了。就在大哥来的那天。”冬小视线乱窜,脸上却暗了两分。“我娘说,是他没福气。如果能再坚持几天,遇上大哥跟三哥,就能像我一样活下来了。”
川巳微微跳开了视线。
“我也曾经有个孩子,男孩,比你弟弟小半月。如果能活下来,约莫能跟你的弟弟成好朋友呢。”
冬小猛地抬了头,一时间倒是忘了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