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百里天涯怀中假寐了一会,我不敢真的入睡,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会说梦话,会把我隐藏在心底的怨愤吐出。
百里天涯对我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可我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我有时候,很想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看那****受恨火熏烤的事物是否已经变成了黑色。
百里天涯轻拍着我的背脊,“我小时候睡不着,母亲就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我睁开眼睛,解释道:“我来之前睡饱了。”
“那就别睡了,去看看灵均,他很想你。”百里天涯摸摸我的头。
“我不想见他。”我听到那个名字,放低了声音,“爹爹,你看着我和不明真相的他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的愧疚?”
我不想见齐灵均的真正原因是,我没有十成把握瞒得住他。齐灵均并不如表面上一样单纯,他纵使再宠爱我,也不会允许我对他的情人下手。
百里天涯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并不觉得愧疚,你是我的女儿,也是灵均的女儿。”
“我还是苏镜娘的女儿。”不经思考,这一句话就冲出了我的口。
我母后以女子之身坐在龙椅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反对她的浪潮一直没有平息过。我则活在众人谄媚的笑脸之中,但我清楚,那些笑脸后隐藏着匕首和毒药。而我的父皇,在同样的时间里,正与百里天涯双宿双栖。
百里天涯面色一冷,“她只是生下了你,没有资格做你的母亲。”
我没有反驳百里天涯,心中却觉得十分好笑。百里天涯还不如我母后,将我弃置在皇宫中十余年,不闻不问。他以为我阅遍富贵,享尽荣华,却不知金银玉器,冰冷无温,我被它们环绕着,养成了和它们一样的凉薄禀性,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百里天涯和齐灵均有悖伦常,胤绝后世。百里天涯虽是一代枭雄,盖世霸主,对此仍然不免有遗憾。我虽然是一个意外的产物,但我也是百里天涯唯一的血脉,他和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自欺欺人地把我当做他和齐灵均的女儿。
百里天涯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百里天涯太过骄傲,他从不遮掩,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一点,我在遭受挫折之前,和他一样。
我和齐灵均,就是他的七寸。
我们一行人在断肠崖上住了下来,不知是否是百里天涯的刻意安排,我一次也没见到齐灵均。
与此同时,石磊带领军队向断肠崖进发,沿路铲除了不少墨焰教的分坛。这位儒将在对待墨焰教众上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冷酷,一反常态的坑杀了俘虏。
断肠崖上,许多长老级的人物认为是我为墨焰教带来灾祸,主张将我献给大将军石磊。他们在议事的时候,我就躲在百里天涯的椅子后面。
“齐夏大军势如破竹,我等是武林中人,何苦要与朝廷作对。”
“天下间有的是佳人,教主何必要为一女子葬送圣教的百年基业。”
“我圣教立教百余年,从未逢此大祸,可见此女不详。”
百里天涯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但笑不语。
长老们说得口干舌燥,渐渐词穷,安静了下来。
百里天涯等到厅中静得可闻针落,才开口说:“姓石的小子要战,本座便与他一战。”
“教主三思!”
“教主不可!”
“教主慎重!”
百里天涯扫视众人,“你们以为,本座会输?”
长老们噤口不言,他们从未想过百里天涯会失败,此次不过是借题发挥、倚老卖老罢了。
像百里天涯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与光辉和荣宠为伴,让人无法把阴暗的词语加诸在他身上。这样一个人,应该高居九天之上,足不蹈地,衣不染尘,而不是彳亍于这滚滚红尘,像普通人一样****痴缠。
“他杀戮墨焰教弟子,本座要他有来无回,血债血偿。”百里天涯森冷的说。
我心口发紧,不禁为石磊担忧起来。
百里天涯接着说:“你们都退下吧。”
等长老们退下,我从椅子后面探出头,“爹爹,可不可以把石磊交给我处置?”
“你若是早点对我说,我倒是可以答应你。”百里天涯眼中闪过微茫。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断肠崖下方圆百里只有一家客栈,石小子做事亲力亲为,一定会前往查探。”百里天涯笑容诡异,“我命人在客栈下埋下火药,只等他入我瓮中。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尸骨无存。不过你既然想要,我会命人把他的尸体拼凑好,供你泄愤。”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场景——“嘭”的一声,火光冲天,那个有着坚毅眉目的男子,永远地离开了我,像我母后、老丞相和司马将离等人一样。我看着百里天涯,我感觉他在试探我,我不能露出破绽,否则我就输了。
可是,如果我不阻止,石磊就要死了。
我在两难中不知如何是好,强笑道:“这样,岂不太便宜了他。”
“确实便宜了他,但他也算是个人物,以前对你还算不错,所以我免去了他受那零碎折磨。”百里天涯捏住了我的下巴,“你这样笑,很难看。”
我敛去笑容,“是吗?”
百里天涯轻轻拍了拍我的脸,“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我不会怪你的。”
“我是不是该感谢教主的宽宏大量。”我嘲讽地说。
“叫我爹。”百里天涯的脸沉了下来。
我扔下一句“没那个心情”,就走出了大厅。没走出几步,一个教众拦住我说:“非常时期,教主恐生不测,命我跟随圣女。”
我不能跟百里天涯撕破脸,起码现在不能。我在他心中是个喜欢使小性子的调皮女儿,如果我传递消息,我在他心中就会变成图谋不轨的阴险人物。我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甘心功亏一篑!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看向茫茫云海,云海之下,有一个男子正领兵而来,步入一场精心谋划的死局。
而我,无能为力。
石磊停住了马,看向山间云海,断肠崖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恍如蒙面美人。他皱了下眉,又扬起了马鞭继续赶路。
斥候从前方回来,报告道:“启禀大将军,前方有一家客栈。”
石磊冲斥候点点头,一路骑行到了客栈之前。他下了马,发觉此处地形平坦,不似来路丘陵遍布,便下令道:“全军扎营。”
营地有条不紊的在客栈旁建立了起来——这个客栈刚好健在通往断肠崖的唯一一条路之前。看着那条蜿蜒狭窄的小路,石磊有预感,这场战争将会是一场持久战。当然,前提是,双方的主将都很好的活着,无病无灾。
石磊的亲卫站在石磊身后,并没有加入建造的大军。
副将上前一步,说:“将军,此次还是一个不留?”
“照旧。”石磊抽出长剑,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又一场血腥的杀戮要展开了。他并不喜欢杀人,特别是无意义的杀戮,可对于那个人的服从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无法磨灭,无法更改。
石磊看了一眼客栈上方写着“黑店”二字的招牌,无奈一笑。接着,他挥手示意亲卫跟上,率先踏入了客栈。
客栈的地下室中充满着硫磺与火硝的刺鼻气味,有一个人,狞笑着点燃了火药的引线。一撮小小的火苗,顺着引线前进,即将要把一客栈的人推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