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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没出息的女人(2)

现在她静静地躺在自己冰冷的破木床上,她慢慢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她两眼直盯着屋顶,屋里空洞洞的。除了这张破床外,一无所有,善良的玛伦偷偷地为她弄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混合着黄油和糖屑的食物,这是她能弄来的最好的食物了,她从来也舍不得吃,今天都给了自己可怜的朋友,她知道此刻洗衣妇是最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只有穷人才会想到自己的穷朋友,安置好了朋友之后,她又飞快地来到小河边,她怕这么冷的天将那个可怜的孩子冻坏。他正静静地在那等着,由于天冷,他的身子蜷缩在了一起,就像一个小球一样,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让一个孩子坐在这么冷的地方,真是罪过,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玛伦把冻得几乎麻木的小孩子扶了起来,让他赶紧回去暖和一下,照看一下妈妈,其实他的家里跟这差不多冷,他家的屋子四处是缝,寒风从四面都可以进来,不过还是回去好,那毕竟还有个家,比起无家可归的人来说,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四处寻找木柴,他想生些火,使可怜的妈妈暖和一点,火终于生起来了,火光映照着母子俩的脸,母子俩紧紧地偎依在一起。

当母系星缀满天空时,玛伦又来看望他们,并为母子俩带来了丰富的晚餐,可怜的母亲已吃不下东西了,玛伦只好和小男孩把晚饭给分吃了,虚弱的洗衣妇看着两个人吃着东西,陷入了沉思。她恐怕不行了,该将一切告诉给老朋友了,小男孩困极了,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他做起了香甜的美梦。洗衣妇考虑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告诉玛伦那些她不愿再提的伤心往事,她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当时的洗衣妇还是一位妙龄的少女,她既天真又美丽,整天无忧无虑,不知什么是烦恼。当时镇长的父亲还健在,镇长是个大少爷,她就在他家里打工。老镇长非常喜爱她,她过得也非常快活。后来老镇长的二少爷一个年轻英俊、博学多才的小伙子从外地求学回来了,他们一见面就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渐渐地他们接触多了,他们越来越觉得离不开对方。他爱她的温柔体贴;她爱他的多才多艺,他们相爱了。尽管他们的地位相差悬殊,她的家庭那么贫穷。可这一切,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为了她,他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他曾经告诉过她:“无论怎样,我一生只爱你一个!我的心永远只属于你!”他说得那么地真诚,那么地恳切,以致使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那些日子是多么的令人难忘啊!至今,每当她回想起那些往事,她就会有一种甜蜜的感觉,她终生也忘不了那些日子。

后来,他把他的爱情告诉了母亲,他认为母亲最了解他,对于他的幸福,她一定会全力支持的。可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母亲没有说什么,他有点失望,但他坚信岁月会把一个人的观念给改过来,她终有一天会答应他们的婚事的。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位二少爷有事外出了。临走之前,他把他的金戒指亲自为亲爱的人戴上了,他告诉她,他回来后就娶她,他们流着泪分别了。可当他离开家门,她的女主人就派人把她叫了去,她的态度很和蔼,但语气很坚决,她明确地告诉她:“我知道你非常爱我的小儿子,他也很喜欢你。可你是否想过,你们是很不般配的,你有没有为他着想过,一个镇长的公子,竟娶了一个下人为妻,这将使他抬不起头来。也许他会因此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你若真心爱他,那就请你离开他吧!”她的话语中充满了乞求,洗衣妇的心都要碎了,她非常爱那位二少爷,但她又不想因为自己毁了他的一生,她当时痛苦极了,为了二少爷的前程,她含泪答应离开二少爷。她用颤抖的手将那心爱的金戒指还给了她的女主人。这便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后来,洗衣妇的父母都相继去世了,一个孤身的女子,怎么能独自生存下去呢。一次去教堂做礼拜时,她碰上了手套工匠艾力克,这也是一个善良朴实的艺人,他也暗中喜欢上了洗衣妇,只是由于他知道她已经与那位别人都十分尊敬的二公子相爱,他才放弃了那个念头。现在他得知她已不再爱那个人时,那颗本已死的心又活了,他主动向她求爱,她含泪答应了。在她心中,她爱的人只有那一个,但现在已是不可能了,于是他们在上帝面前宣誓,他们结婚了。开始她对艾力克一点感情也没有,但艾力克对此毫不在意。还是那么地爱她,把心都交给了她。洗衣妇渐渐地对他产生了好感,再后来便慢慢地爱上了这个朴实善良的手艺人,艾力克的手套工艺在镇上是最有名的。不管是达官贵人家还是普通百姓家都爱买他的手套。他这人实实在在,从不偷工减料,一分钱一分货,从来也不欺骗人,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他也从来不骗。他认为做生意就要以诚实取信,投机取巧是行不通的,他在人们心里享有很高的声誉,他办事,人们感到非常放心,因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他们也逐渐地积蓄了一些钱,后来他们的工作太忙了,忙不过来,于是他们雇佣了一个小伙计和玛伦,他们就是从那时开始认识玛伦的。虽说他们是他们夫妇俩的佣人,但夫妇俩从来不把玛伦当作下人看待。他们在一起吃饭,一起工作,玛伦没少受夫妻俩的恩惠。她和洗衣妇相处得特别好,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那时他们过得幸福极了,洗衣妇脸上也时常露出笑容,她庆幸上帝赐给她一个很好的丈夫。

后来她的女主人,也就是镇长的母亲去世了,二少爷从外地赶回来为她送葬,他非常悲伤。他是那么的爱他的母亲,从小他就格外讨母亲的喜爱,当他同哥哥打架时,母亲总是护着他。她总是批评大儿子:“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同弟弟打架呢!”每一次挨训的总是哥哥。有一次他得了一种非常厉害的病,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母亲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床边,小心地亲手为他端水端药,那一向是下人做的事,可她非要亲自做不可。她耐心地为他驱逐着酷热,他终于从死神那里挣脱了回来,而母亲却因操劳过度而病倒了。每当想起此事,他就感动不已。母亲对他的爱恐怕是最无私的最真挚的,如今母亲不在了,他觉得内心空荡荡的。更令他伤心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也嫁给了别人,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恨她,他已经从仆人那知道了一切,他明白她那样做全部都是为了他。即使姑娘对他变了心,他仍不恨她。他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个!”他忘不了姑娘与他分别时的那双泪眼,他坚信姑娘永远是爱他的,如今最爱他的人和他最爱的人都离他而去了,他感到了一阵阵的孤独。他静静地在母亲的坟前站了好久,他似乎觉得姑娘就在他身边,他似乎听见了轻轻的哭泣声,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实际上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偷偷地哭泣,看到她深爱的人是那样的悲伤,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想立即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她现在仍深爱着他。但她并没有那样做,那样只会使他更伤心,他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她再也不愿重伤他那颗受了伤的心!她太爱他了!

那位二少爷本想到手套匠家去找洗衣妇,但最后他还是决心不去见她。不是因为他恨她,而是他怕见了姑娘会让她很痛苦,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他更不愿破坏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实在太善良了。他什么时候总爱替人着想,他怀着极大的悲痛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出国了,他再也不愿回到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他到了哥本哈根并在那儿定了居。再后来他就成了一位有名的大律师,可他始终没有结婚,多年来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心爱的姑娘。他的心只属于她一个人!既然无法娶她为妻,他宁愿孤独地度过余生。要是那爱他的姑娘知道他的苦心的话,那她该有多么伤心,两人间的悲剧便这样产生了。

在这以后,厄运开始降临到了她的头上。不幸,一个接着一个向她袭来,她几乎被击垮了,她的儿子,就是正在床上熟睡的那个小男孩出生了,丈夫欢喜得整天合不拢嘴,她自然也非常爱这个孩子,他们把他当成了命根子,他们家的房子太老太小了,恰巧这时有户人家正要卖房子,价钱也不算太贵,于是他们把它买了下来准备重新建一座漂亮的房子,这可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艾力克凭自己的声望,很快借够了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他托一个船长把他借的钱带回来时,那船却在海中失了事,钱和船长一起葬入了海底。艾力克又急又气,再加上长期的繁重劳动,他得了重病,再也干不了什么活,洗衣妇不得不辞掉了小伙计,他们再也无力做手套生意了,洗衣妇每天背着尚未满月的孩子拼命地帮别人干活,从事着各种繁重的劳动,以便给病重的丈夫治病,但丈夫的病不但没有什么起色,反而日重一日。几个月后,这位操劳了一生的手套匠去世了,她抱着孩子哭成了一个泪人。以后,她的日子更难过了,债主们每天围在她的家里,逼她还债。可她哪里来钱呢,她帮人干活挣的一点钱除了糊口之外,全部都用在了为艾力克买药治病上了,现在她几乎身无分文。她哀求他们再宽限一些日子,可他们又哪里肯呢?于是他们把她家值点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只剩下睡的这张床,它实在太破旧了,没有人肯要它,但他们仍天天来逼债。要不是为了可怜的孩子,她早就不想活了,她不停地帮人干活,从事常人难以想像的劳动。可她的境况并没有多少改变,她仍旧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困苦生活。这些年来,多亏了玛伦,她这位患难的好姐妹,帮了她很多的忙。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总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这对孤儿寡母,没有她,母子俩不知是否能活到现在。

如今,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玛伦,玛伦静静地听着,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她们相识这么多年,她不知道老朋友还有那么一段伤心的往事呢!难怪当她听说镇长的弟弟去世的消息会那么伤心,可她不告诉自己,自己又怎么会知道那样的事情呢。她为老朋友那种博大的精神所感动了,她还从来没这样敬佩过一个人呢!

叙述完自己的故事后,她轻松了许多,不久,她便昏昏入睡了,今天她太疲倦了。玛伦也悄悄回了家。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洗衣服的这位老妇人醒来了。一夜的休息,现在她自我感觉还好。她下了床,背起该洗的东西又向河边走去,她要做的事太多了,她又不得不做。不做,孩子就不会有饭吃,可怜的妈妈!可她刚来到河边,她觉得眼前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直挺挺地躺在沙滩上。当玛伦来寻她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她又赶紧回去找来了人把她抬了回去,有人请来了医生,然而医生来了之后叹息了一声,那个老妇人已经断气很久了。玛伦和她可怜的孩子哭成了泪人!周围的人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就在大家万分悲痛的时候,镇长派人来找那位老妇人。镇长有事找她,当他得知她死去的消息时,他冷漠地说:“我早就警告过她,不要喝酒,现在好了,看她以后还能不能再喝!”仆人的脸都要气白了,他也是穷人。他真想立即揍镇长一顿。他实在不明白镇长为什么对那可怜的老妇人那么大的偏见!他对一个死人也不放过!

他要见那老妇人的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生前立了一份遗嘱,说他死后,他的全部遗产都要赠给那个曾经侍候过他们家的女佣人——也就是刚刚死去的那个老妇人。镇长还从未听说过弟弟与那个穷婆子以前还有过一段隐情,他倒不在乎那些钱,不过把好端端的钱给那么一个没出息的人,他总有些不甘心。现在倒好了,她已经死了,那笔钱可以全部赠给那个小男孩了。他可喜欢那孩子了。

当镇长派人将小男孩领到了他面前,可怜的孩子的眼都哭红了。他真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对那么没有出息的人如此伤心!他告诉小男孩,不必为以后担心,他会派人好好地善待他,同时,他劝他不值得为那样的母亲伤心。

小孩子愤怒地对他吼道:“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有用最能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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