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龙眠殿里又是漆黑一片,齐凤臾素来是不爱点灯的,让他自己说来便是:有些事情那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同样,有些人也是见不得光的,譬如,傅阅谨。
“陛下,日间您的所为着实是教属下措手不及啊。”可不是,千金之子混迹于烟花之地,他就算是生了三头六臂也不敢说可保睿帝周全。
齐凤臾倒是浑然不在意,“朕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要说武功,他比傅阅谨也不遑多让。只是比玉寒的话,他就不知道了。那少女轻功绝佳,至于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这下傅阅谨沉默了,主子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可啰嗦的?于是将后来良辰苑的事情一并说了,也看不出睿帝所思所想。
偌大的龙眠殿没有半点其他声响,待说道璃纱、丝露二人斗艺,冷不丁睿帝开口了,语间好似有些许犹豫,但终是问了出来:“四少的琵琶弹得如何?”
这下可把傅阅谨问住了,他哪里知道这个,不过听璃纱的功夫,四少应该是差不了的,于是回禀道:“属下听闻,璃纱姑娘的琵琶弹得极妙,可她一手的技艺皆是师承玉四少,料想四少的琵琶应是弹得不错的。”
傅阅谨原想着,这回该没事儿了吧,不料耳边依旧传来睿帝低沉的嗓音:“廿美图风光如何?”又是一个不甚相干的问题。
“二十位美人确是姿色出众,但细细看去,最引人的还是那些佳人的姿态,个个风流无匹,顾盼之间,眉目甚是夺人。”
齐凤臾似乎对廿美图的风光也不是甚感兴趣,只听了一句便没了兴致,“四少一手调&教的?”还是凉凉一问,有几分玩味戏谑,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是的,尽是出自四少之手。”语毕,傅阅谨小心看着睿帝的脸色,无奈那漆黑一片,着实是看不真切。
过了好一阵子,“谁让你放丝露去的?”齐凤臾终于问到正经事上来,春锦阁这根长线他留着可不是收钱的。
傅阅谨擅作主张,暗中许了铃纷,故而妈妈才敢将蟾都第一才女放出春锦阁,听得睿帝问起此事,傅阅谨虽有理,心下也不免惶惶然,“这个……属下觉得一个洛慈怕是盯不住四少的,况且,谁人不知楚良乃是丝露的入幕之宾?四少此举怕是没那么简单。”
“哼!”齐凤臾冷哼一声,遂道:“你倒是看得通透,就不怕打草惊蛇!四少若是如你想得这般蠢笨,朕还与他斗个什么劲儿!要你暗卫长去日夜看着一个蠢货,你当朕的江山太平得过分了吗?”
被睿帝一骂,傅阅谨自是惭愧,暗自抹了把汗,道:“陛下教训的是,那如今……又该当如何啊?”在主子面前千万别太聪明,该笨的时候还是要笨的。
正当傅阅谨如此思忖之际,齐凤臾又是一番冷言冷语:“装什么!该怎么做,还要朕教?”顿时,傅阅谨背上汗毛一竖,但又听得睿帝说道:“还不退下!宝辞宫今日你可曾去了?盯不好下场怎样,你该不是忘了吧?”
一听“下场”二字,傅阅谨头皮发麻,赶紧退下,直奔宝辞宫。
一片夜色里,齐凤臾神色不明,亲自起身点了宫灯,从袖中取出那几张精致的玉版纸,就着那飘摇的烛火,又仔细看了起来。
那人的字倒是不若人一般,刚直遒劲,侧撇如刀,长捺若削,不管是魏碑还是瘦金,写来皆是凌厉非常,满纸的飞扬跋扈,往深处看便觉其中气象万千,大有笔落乾坤之意,有这等笔迹的人想必那变化多端的面皮下,一颗心定是硬的厉害。
忽又想起那日那人送来的倾月繁雪,宫里不曾见过的小花,沾着点水汽,倒真是惹人怜爱得紧,还有那幽幽的香气,若是龙眠殿的窗户开着,暖风吹进来,便随着飘进人的鼻子里,由不得你愿意还是拒绝,皆是进了你的心里。
眼神飘到那曾插过宝珠茉莉的瓶子,如今里面是空空如也,如那人,许久不见。再低头,入眼的还是那人的字迹,可字字写来却是满纸的才情,真是不可小觑啊,如此人物,整个靛朝怕也不多,只可惜了那一副女儿身。
又想起那人在春锦阁的所为,更是教他吃惊不已,这就是坊间声名赫赫的玉四少啊,这等的风采,这等的心思,若是真的将她迎进中宫,又该是何等样的精彩?齐凤臾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他那一惯仇视玉家的想法已经慢慢淡了,而那份定要谢妙言为后的主意也已经开始动摇。
可念及玉寒装得那般病若西子的模样,又心下惑然:如此擅长红妆,缘何每次入宫皆是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偏要着那墨紫色的锦衣,老气横秋直逼乡村老妇,没有半分少女应有的丽色?
但转眼也就释然:演戏、端架子、摆样子,那人可是个中高手,一番老气横秋自是为了掩人耳目,“玉寒啊玉寒,可惜了你这通身的才情,若硬是要与朕为敌,那就怪不得朕心狠了。”
说着,手中的纸笺被揉成一团,皱缩着,看不到其上字迹,更惶若写就的满纸诗情?
龙眠殿内人不眠,宝辞宫里也是夜未央。
谢妙言也已经知道了,哲婕妤那边已是传来了消息:睿帝今日出了宫,晚上又没去其他宫妃那边,再说他出宫去的竟是春锦阁!难道后宫三千佳丽不若那花街柳巷的娼妓?据说玉家四少今日在春锦阁出尽风头,又或者睿帝此番动作为的是玉家?
猜了许久,反正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把心思转到哲婕妤身上。邬梁州太守的女儿,母亲是靛朝首富的千金,家底甚是殷实,三年前入的宫,平日里也不见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可说起宫外的消息却灵通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这一次,不知何故,竟说是听了瑾妃的教导,主动请缨,为她提供了一条堪称庞大的人脉。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可求的,难道只是忌惮瑾妃?
这就不提起哲婕妤本人了,其实她生的是极美的,或许比谢妙言还要好看上几分,但素来她总把自己往丑了装扮,故而在旁人眼里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可最出色的莫过于此了吧,想不美也不难,但又要不丑,那就难了,这其中的分寸一个不小心可就把握错了。而这哲婕妤偏生显拙但又不留痕迹,要是四少在此恐怕要叹几声:“高妙!”了吧。
睿帝虽是独宠柔贵妃,但也不见得无视一干妃子,有几个常去的,除了瑾妃,便是哲婕妤了。听嚼舌根的婢女们说,睿帝是极不喜欢这位婕妤,只说不出为什么还常去。
如此有心思的人儿投奔到谢妙言麾下,再怎样急于求成,谢妙言也是踏实不起来的,左思右想,依旧是毫无头绪,不禁怨恨起那病弱的少女来:凭什么她就是能讨太后的欢心?凭什么她就是先帝钦定的皇后?
睿帝为了立后的事反而不常来宝辞宫,这算不算有得必有失?
其实,今夜的蟾都,还有两个人是睡不着的,其一是丝露,其二便是卫布耶了。
丝露在进艳阳居后摆好绿宝琴,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琴身之下藏了一封书信,上面也没写什么,就十六个字:顺从四少,盯好楚良,若有违抗,暴尸街头。
看完这十六个字,丝露一双秀美的手颤抖得厉害,当真是别有目的的,这是铃纷妈妈的字迹。难怪这么容易就出了春锦阁,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用处。
那卫公子夜不能寐又是所为何事呢?自然与四少脱不了干系,他从不知道四少还有这等的本事,竟能为良辰苑调&教出二十位佳丽。
不错,他知道那小子有些能耐,他也知道那小子在良辰苑做教习,他还知道今日那小子去春锦阁迎丝露,可他不知道那小子能耐非凡,他也不知道那小子教习做得风生水起,他更不知道那小子迎娇客也能一箭双雕。
还有那把紫玉琵琶,他真是从未听过四少的技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璃纱的琵琶弹得已不是一般的好,收放自如,那四少自己上手又该是如何呢?一个十五岁不满的少年,这样玲珑剔透,究竟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