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日,太后的伤势已经好了小半,至少此时已经可以坐起身来了。想起那日的小宴,她心下不知该作何想:悲吗?睿帝果决,谢妙言死的干脆;喜吗?齐家血脉,说断就断。
其实玉桐心里亮堂得很,比那明镜台也不差几分,只得对自己说道:罢了罢了……
忽的又忆起今日是七夕,寒儿该行笄礼了,原是今日就要嫁进椋宫的,可惜日子不好。看样子凤臾还是喜欢寒儿的,那她心头的那块石头也就落下来几分了。
睿帝近来去西宫请安甚是勤快,常常遇见哲婕妤在太后跟前照料,对她那几分不喜欢也淡了许多,太后见这二人不像往常那样别扭,心情也是好了很多。
说也奇怪,自小睿帝与太后就不很亲厚,五年来为了立后的事情也是时常互相较劲,不欢而散那是常事。可经此一事,二人的关系反倒亲近了许多,连朝中的有些事情也经常想到一块儿去,相见之时多是其乐融融,已经许久不见争吵。
睿帝与太后的隔阂日渐消弭,四少与卫公子的情谊也是日渐深厚。
譬如现在,卫公子得知今日是四少的十五岁生辰,便邀了四少一道去瑞丰阁,打算好好庆祝一番,席间二人自然也是言笑晏晏。
片刻,一壶酒已是见了底,卫公子道:“有四少的地方,再好的酒也存不长。”
四少扬脸甚是得意,“那是自然,本少爷千杯不醉!”
卫公子点头称是:“对对对,暖弟千杯不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一寸见方的锦盒,递过去,不甚在意道:“偶然寻得,看着不错,就算作你的生辰之礼了。你看看可合心意啊?”
四少一脸惊奇,接过锦盒,嘴上依旧念叨:“什么时候半毛不拔的卫公子也这么大方了!”
“好你这个臭小子,本公子何时对你吝啬了,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啊!”卫公子是很不服气的,哪次他得了好东西,少得了这小子一份的?更何况,最好的都给了他,他还说这种话!
然,他说完此话却未听得四少反驳,这可不像那臭小子的作风,那家伙向来自以为伶牙利齿、辩才无碍。看过去,但见四少盯着打开的盒子,正细细琢磨着。
“我说布耶哥啊,你也真是的,这么小一粒珠子,黄豆一样,你也好意思送我?”回过神来的四少半点也不客气。
话音刚落,卫公子啪的一声扣上折扇,又听得唰的一声,折扇呼啸而至,“你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亏得那一双眼睛生的灵光四射,睁大了给本公子好好看着!不识货就不要乱说!”
四少揉了揉脑门儿,低下头继续细细琢磨,好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最后终是抬起了头。卫公子以为他看出了门道,刚想开口问话,谁知这臭小子把锦盒往桌上一放,道:“我哪看得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啊!石榴石?鸡血石?红红的这么一小粒,本少爷又不是神仙,哪儿能什么东西都认识!”
见他有些小恼,卫公子觉得吃瘪的玉家四少甚是有趣,狭蹙道:“你好好看看,实在看不出来,本公子再告诉你。”
“小弟实在不知这是个什么稀罕物,卫公子还是饶了我吧!”四少看东西不准,看人还是很准的,卫布耶那一脸的狭蹙映在他眼里,他还能不知道卫公子想的什么心思?
“唉!”卫公子一声长叹,“到如今,本公子带着你这个祸害已是有足足三年之久了,你怎么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
“你也不看看你都带我去了什么地方!想那时本少爷才十二岁,你不就将我领进了良辰苑的大门?从此日日花前月下,你叫我怎么有长进啊!”四少看着他那副佯作困惑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敬谢不敏。
“谁日日往锦煜姑姑怀里扑来着?谁整日往姑娘们身上蹭来着?难道是本公子?也不知道是谁在良辰苑做教习做得好不开心呢!”卫公子摇着折扇,反唇相讥。
四少这下没了言语,只得拿出那小锦盒,“得得得,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见识,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啊,爱说不说!”
卫公子是眼力也是极好的,当下便明了四少的心思,也不再纠结于口舌之争,两指捏着那颗血红的珠子,拿到四少眼前,“看看这颜色,纯得比血还要嫣红剔透,别说是石榴石,你就是去找极品血玉也挑不出这么好的成色。”
四少盯着那颗小珠,未置一词。
卫公子继续道:“丹朱凝碧舍利子,举世无双,你这臭小子就是这么不长眼!”
相传佛祖涅盘,留八万四千真身舍利子于世,然,唯有这一颗乃是通体赤红,曰:丹朱凝碧,最是避难驱邪。
四少听得“丹朱凝碧舍利子”七字也未见得有多吃惊,只接过那小小的珠子,重新细细端详起来,少顷,转向卫公子,问道:“这舍利子用来辟邪是最好不过,可这么小,你叫我怎生带着?难不成整日兜着个锦盒子在身边儿?”
卫公子得这么个物件也不容易,本想着这臭小子能感激涕零一把,谁料到没心没肺的人是这般反应,愣是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四少没有等他回答,将那舍利子凑到右耳边,笑道:“常见女子耳际玉石琳琅,本少爷恨身为男儿而不能,如今将这小东西嵌进耳朵里也不错!”
说着,手上使力,将内力聚玉指尖,猛然一捏,那小珠就这么生生嵌进了耳垂中,渗出一滴血色,与那赤色的珠子交映着,夺目异常。
卫公子哪里料到他对自己如此狠心,等回过神来,但见四少雪白的右耳上那颗丹朱凝碧舍利子灼灼发光,耀目异常,当下就是心头一阵抽搐,张嘴便是痛骂:“你这是发的什么病啊!不痛吗?”
扯过四少,卫公子好生心疼,正主儿却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的,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闲闲道:“布耶哥给的东西,可不得好生看待着!如是,入了本少爷的耳朵,想谁也别想拿去!”
“你啊!真是越发的大胆了,如此走出门去,岂不教人笑掉大牙?”卫公子一直将四少视为亲生小弟,看着他行如此之举,心下三分是欣喜,三分是心疼,三分是心忧,还有一份是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心惊。
不错的,是心惊,耳垂上那样一点红,晃了他的神,教他惊艳到心惊!
四少却是半点也不担心的,“教他们笑去,他们是想被笑还没有呢!”说话间,头颅微扬,那耳上的鲜红一点华彩微动、光华流转,比朱砂多了几分活色,看在眼里是满目生香。
好容易从那一点红中脱了心神,卫公子道:“就知道你小子的脸皮厚的没处去了!”顺手掐了那粉嫩的脸颊一把,指上滑腻异常,不过那触感消失得甚快,跟从未有过一般。
四少捂着被掐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眼睛里满含委屈:“人家素日被良辰苑的众姐姐们掐也就罢了,今日是暖儿的生辰,布耶哥还这样欺负暖儿,真是太没有天理了!”
他装得高兴,卫公子自是看得开怀,如是,这顿饭吃得也算是极其圆满了。
胡闹了一阵,又去良辰苑玩乐了一会儿,四少才依依不舍地别了卫公子。
回到凤鸣轩,暖儿自是已经睡了,洛慈却还等着四少,见主子迈进了屋,抱着一个长四尺,宽约一尺半的锦盒上走上前来,道:“小姐,陛下遣人送来的。”想是记得今日是玉寒的生辰。
玉寒眨了眨眼,甚是惊奇,嘟哝道:“难为凤臾还记得我啊!”说着,接过锦盒,在书案上放平了,打开来,入眼的是一把通体碧绿的翡翠琵琶。
虽说玉寒自己有一把紫玉琵琶,但成色远不如这把。那琵琶身是整块的翡翠雕琢而成,其上龙凤呈祥,精致非凡。她拨了拨弦,声音煞是好听,唇角勾出一个浅笑,便将那锦盒盖子合上了。转过身,冲着洛慈,玉寒吩咐道:“把它收好了!”
“小姐不奏上一曲?”洛慈也很是期待玉寒的技艺,无奈来凤鸣轩这么些日子,玉寒愣是没弹过一次。
玉寒摇了摇头,右耳上流泻出一道红光,看得洛慈有些恍神,她说的是这么一句:“暖儿睡了,别吵着他。”然后便朝里屋走去。
她走的时候伸出了右手,一边走一边端详着自己的手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很是无奈。而洛慈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那人寂寥得教人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