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臾……若是没有玉寒,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穿上白色长衫,下了楼,直奔良辰苑,那里有她赢到的十坛百年佳酿。
寅时的良辰苑,也是安静至极的,她冲进去,二话没说闯进酒窖拎了两坛美酒便又风似的冲出来,连锦煜姑姑在身后的叫骂也未听清一字。
想必没有人猜得到锦煜姑姑在四少背后骂得那一句究竟是什么,因为她说的是:“小暖啊,你怎么头发散着,连鞋也不穿就奔出来了!”
于是,齐凤臾看到玉寒的时候没有盯着她的脸,而是盯着她的脚。玉寒确实走得匆忙,白色长衫没有换作墨紫色锦衣,脸上也没有素来进宫必备的黄金面具。如此,齐凤臾看到了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玉寒。
眼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玉寒那双赤足给吸住了:新月一般的双足,落在那晶墨玉铺就的地上,越发地透亮莹白,熠熠生辉。
“凤臾……”玉寒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那滋味必然不好受吧?
齐凤臾倒没有什么异样,听得她的叫唤,抬了头,一双子夜般漆黑的双眸对上玉寒的眼睛,很沉静,很温和,“你来了啊?错过了一场好戏……”余音不绝,真是万般惋惜的模样。
玉寒走上前去,看了看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太后,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脉象,道:“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便好了,凤臾不用担心。”
齐凤臾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心下有些宽慰,淡淡地笑了笑,重新帮太后理了理丝被,回过头来问道:“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原先小宴也是请了她的,只是为了少惹麻烦,玉寒没有到场,而是佯作不适。
这下玉寒猛然一笑,提起左手,将那两坛美酒亮了出来:“寻了两坛佳酿,想不想尝尝?”她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可人,眉眼弯弯,恰如新月,清亮的杏核大眼水光荡漾,极是好看。再加上此刻一身白色长衫,褪去了往日的沉闷,清新如许,让齐凤臾眼前一亮。
大概是看错了他的意思,玉寒往外面走去,在门槛上坐下了,冲着齐凤臾一招手:“眼睛都发亮了,还不跟过来,不然,没有你的份儿。”说完又转过头去,准备打开酒坛。
齐凤臾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背影,长长的发丝上空无一物,连髻子都没有挽,想是来的时候真的很急。而那倾泻下来的乌发,在即将升起的朝阳下映出一轮光晕,煞是惑人。
久不见齐凤臾过来,玉寒又转过头来,入眼的是一双带着痴迷目光的墨色眼眸,有个答案在心头缭绕兜转了几圈,呼之欲出,可愣是被玉寒甩出了脑海。她歪了歪脑袋,“你还不过来?再不来,我就走了啊!”然后便作势离开。
可起身的一瞬间,齐凤臾就到了跟前,“既然是来给朕送酒的,那留下东西,你走吧。”
这一句可把玉寒气得够呛,“好你个齐凤臾,要不是看在你一个人在西宫待着,我才不会来看你呢!本少爷可是忙得很!”
她的脸颊有些红,透出几许淡淡的粉,分明就是个毛丫头,却硬是要装作男儿样,齐凤臾伸出手,穿过她的发丝,将那一把青丝握在了手里,啧啧道:“这人原来是四少啊,朕怎么看着还是个小女子啊!”
虽说四少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可哪里有人对她做过这等事情,霎时玉寒脸红到脖子。见她如此,齐凤臾有些得意:天不怕,地不怕的玉寒也是有死穴的啊。呵呵笑出了声,放下她的头发,齐凤臾道:“拿来。”
“啊?拿什么?”齐凤臾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饱满的唇角浅浅地勾起,飞扬的剑眉尾端捎上几缕喜色,棱角分明的脸就这么柔和了下来,玉寒看得有些呆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那呆呆的样子傻极了,可齐凤臾就是觉得可爱,果然玉家的四少乖巧讨喜,难怪太后那么喜欢。夺过玉寒手中的酒坛,齐凤臾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当然是酒了!”然后就直接坐到了门槛上,和玉寒方才一般姿态。
玉寒也跟着坐下,见齐凤臾喝下一口,忙问:“怎么样,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良辰苑的酒窖从来不出凡品,更何况是百年陈酿?齐凤臾点点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就这么一口接着一口,二人一时无话。
良久,玉寒觉得憋闷,再也忍不住了,“其实……她不是非死不可的……”
齐凤臾没有搭理她,依旧兀自喝着。
“那孩子许是已经成形了吧?前几日偷偷瞥了她两眼,是个男胎呢!”低低的嗓音萦绕在齐凤臾耳边,可他恍若未闻。
“何苦这样呢?你就算是把她弄死了,自己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吧?”本以为齐凤臾定是依旧无语相对,谁知此刻他反倒抬起头来。
“你怎知道朕不好过?”眉梢上不久之前沾着的喜色已是化作了冰霜,齐凤臾问出此句时字间依旧温柔,还带着几分玩味,紧接着他又道:“朕好过得很呢!”
眼见着齐凤臾那副样子,玉寒难受得紧,可又觉得是自己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故而道:“你就嘴硬吧!”
“你可知朕给那个孩子起了名字?”那低低的嗓音压在喉头,说出来,微微的寂寥,听在耳里让人有些心酸、有些伤怀。
玉寒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毫不掩饰地说出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朕以为:他会是朕的大皇子,会是靛朝未来的太子,甚至……帝王。”齐凤臾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四月的时候,朕还那么欢喜,朕的妙言会为朕诞下靛朝最尊贵的皇子……”
他顿了一下,“可是,现在……朕太后悔!后悔莫及!朕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妙言那个贱人也会有那么阴狠的时候!”
“凤臾……”玉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你知道朕是怎么对她说的吗?”齐凤臾突然转过头来,双眸锁住玉寒。“朕就这么看着梁公公端着那碗麝香汤给她灌下去,她疼得厉害,朕却对她说:朕的子嗣轮不到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来生!齐家的血脉怎么能混上你这种女人的血!”
“你说朕是不是很冷酷无情?”他问得很认真,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眼里含了极深的困惑,似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可没等玉寒回答,他又说道:“其实……朕也没有冷酷无情啊!天作孽,犹可赦;自作孽,不可活。她一心要作死,朕又怎么忍心不如了她的愿!”
玉寒接过他手中的酒坛,里头已经空了,她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凤臾……你醉了……”
齐凤臾狠狠地甩开她,冷眼盯住她,道:“朕清醒得很呢!谁教她把主意动到母后头上了?朕都不敢做的事,她谢妙言凭什么!”
“她以为你也想……她想为你做点事,你何必……?”玉寒此际也只有顺着他的意思,可看着齐凤臾那冷静又癫狂的样子,她实在是不知所措。
“她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朕宠了她七年,她就是这么回报朕的。朕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中了她!”齐凤臾许是真的说到伤心处,一双黑眸黯淡无光,“其实……朕现在不让她死,日后也是要她死的,只是个早晚的事,那孩子生出来养不活……不如干脆生不下来……”
玉寒被他说的一席话弄糊涂了,正欲开口发问,不想此刻一个人匆匆朝这边赶来,正是:内廷总管梁琦。
梁公公定睛一看,玉家四少爷正与自家主子一道坐在西宫的门槛上饮酒,再往细里看,那分明是玉家三小姐与自己主子一道坐在西宫的门槛上饮酒!
齐凤臾也觉出不对,看向玉寒落目之处,果然,梁公公愣在当场。
“陛……陛下……该是上朝的时候了。”向来圆滑堪比明珠的梁公公舌头打结了,他怎么就这么命苦总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母后尚未清醒,朕得在西宫待着,今日早朝,免了吧。”吩咐完了,齐凤臾依旧不见梁公公动身,两眼微眯,看了过去,“梁公公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老……老奴……什么也没看见。”说完,转身就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慢着!”玉寒止住了梁公公,对着齐凤臾说道:“瞒也瞒不了多久,楚家的事少不得梁公公的耳目。”
话音未落,梁琦便跪下了:“陛下明鉴,老奴可没有什么耳目啊!”
齐凤臾还未开口,玉寒又冲着梁公公道了一声:“公公,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啊!”
“是啊,梁公公就不必推脱了。”他一手把自己拉扯大,齐凤臾心里对他也很是倚重,如今说起话来也带了商量的口气。
梁公公无法,只得硬头皮接下了这吃力却不知道讨不讨好的差事。
待他退下,玉寒、齐凤臾二人对立着,好不难堪,最终还是“四少”机灵,佯怒道:“没想到凤臾也是酒鬼,糟蹋了我的宝贝!”说完,身形微动,片刻便消失无影了。
而齐凤臾盯着那东方即将升起的朝阳,喃喃自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解愁?唯有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