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家的日子很惬意,但也度日如年,当我意识到凌力已然在心底深深扎根,而我用了各种途径都没有他的消息时,我真的有些慌了。心里设想了千万种可能的意外,又都暗骂自己乌鸦嘴后把这些念头一一赶出脑袋。
是的,我很想他,想的快要发疯,在病房老是围着老爸的病床兜圈子,在家则是失魂落魄患得患失的表情,有时候和老妈聊着聊着就走了神。
老妈说:“这闺女是怎么了?越学越傻了!”她以为我是因为快到考研报名时间了,所以心里焦急。于是她忙着给我做思想工作:“考研试试就行了,不必太认真,不行了你就回来。这县城里的高中在全省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多少人想进来都挤破头皮,你能进来也不亏。”
“妈,老爸身体好多了,我还是去西安复习吧。在家老看不进去书,心里急啊!”我终究在家待不住了。
“才回来两个星期就想着跑,真是野了。我和你爸老头老太太一对,嫌弃我们了啊?”母亲故意逗我。
“哪有啊?老爸老妈是世上最最好的人了。女儿这不是要给您二老争光吗?考不上的话,传出去多丢人啊!”
“面子上的事情,我们这张老脸早不怕抹黑抹白了。我们就盼着你和你哥早点成家立业。”母亲忍不住又开始啰嗦了:“你哥哥人也真是的,眼见着都奔三十的人了,个人问题还自己不操心,我和你爸黄土快埋到脖子了,眼巴巴还没抱上孙子。”
“行啦,行啦!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和我爸该多为自己想想的。我保证在外面吃好睡好照顾好自己,好不好嘛?”我环着母亲的脖子撒娇说:“妈,那您去和我爸说去,后天我就回西安了。”
“小鬼丫头,还学精了!”老妈无不爱怜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则温顺地冲她呵呵傻笑。
两天后,我抑制不住激动兴冲冲地赶到西安,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凌力。但是,当我回到住所,打开门时才发现人去楼空的凄凉。
房间旧物摆放有序,只是少了很多东西。譬如说,凌力喜欢的五月天发烧友唱片,他的牙具、剃须刀、所有衣服和鞋子……完全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搬走了。
在角落的垃圾箱里,我还找到了一只摔碎了的手机。
客厅的挡帘也被取下来了,那只活动简易床被收拢好堆放在阳台上,几盆花摆放在向阳的角落,整齐地排列着,因为疏于打理,再加上天气愈来愈冷的缘故,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显一点活气。
没有凌力的屋子,显得那么空荡,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房间。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没错,是这里。只是房间的主人走了,带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在我卧室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它通体是雪白雪白的绒毛,眯缝着小眼睛像是在睡觉,一点红嘴却弯成了一道月亮,像是做了好梦要笑醒了一般。
玩具兔子下面压着一封信,看完信,我已是泪水决堤。
小暖:
我说服自己等了你三天三夜,但你仍没有回来,等待的这三天像是比三年,三十年还要漫长,也把我的心等空了。我想我该走了,带着自己空空的皮囊去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生活,那样或者我会找到自己,会把你忘记。你总不知道对自己好,不知道照顾自己,以后要学会长大,一定要好好的,要好好幸福,这样我才会安心。
别了,我亲爱的小暖,各自安好。保重!
——凌力
跌坐在床头,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觉到心痛。那是怎样一种痛啊?它们在我的五脏六腑麻花一般地较着劲,拧巴着,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凌力啊!你这个傻瓜,我怎样才能找到你?你这个傻瓜,怎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四年你都能等,这半月你却做了逃兵,你真是个笨蛋!
泪水把信上的字滴成模糊的一片,我心疼地擦干它们,转身急急地向门外奔去。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他。他的单位同事、朋友、同学,每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人,我都不能错过,我一定要找到他。
两月后,我肿着眼睛,带着准考证、身份证和笔之类的考试用品,花容惨淡地去了考场,太阳正懒洋洋地斜照在西北大学主教学楼前那道横幅上“预祝2011年考研学子梦想成真”的字迹,很是扎眼。
这个冬天没下过一场雪,天气出奇地干冷,我日日穿梭的城市里没有了一个叫凌力的男孩儿。
是的,我把他弄丢了。
临考前,我去了那个我们曾经一起晚自习的教室——3013,也找到了那个常坐的临窗的座位,可惜我已经找不到当初凌力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刻下的那一行字了。我分明还记得在“凌力、若小暖的座位”几个字中间还刻着一颗心,丘比特之剑由凌力直穿若小暖的心脏。
可惜都不在了,我抚摸着那块被白漆重新刷过的地方,只隐约显露出零星一点痕迹,泪水又不争气地往下掉了。
凌力啊凌力!你可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你。
有人说:记忆想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但我却执念于在大片的时间里,细数那段时光的掌纹。躲在属于一个人的天地,想念一个让我牵挂的人。
又一个莺飞草长的五月,我穿着素白的衬衫,懒懒地抱着几本书,徜徉在西北大的校园里。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光景啊,闭上眼都能嗅到空气里绿叶的新鲜和花朵浓郁的香气。时间才过去一年多,我依然素白干净,却早已不复鲜衣怒马的烂漫。
是的,我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继续回归单纯简单的校园生活。
一个人旁若无人地走着,走着,懒散在这春花与夏花竞妍的绿烟红雾里,兀自想着心事,兀自消融着相思。
凌力,你可知道?这半年寻你,想你,此时我都瘦了。你见了会不会心疼?然后继续像以往那么疼我?
我后来找到了林子,你单位最好的哥们。他说你什么都和他说了,他说那天我起床,做饭,离开,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你都知道,因为一整夜你都是醒着装睡。
我离开后,你就起了床,见到桌上的字迹,还没细看就面色铁青,手机也顺势飞了出去,摔得粉碎。你怕我回来看到了多想,就用纸巾把那些手机残骸包起来,放进垃圾箱里。可是,多么聪明的你啊!怎么就看不出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戏谑和玩笑呢?因为我是偷笑着写完那张纸条的啊!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次你怎么就能猜错了呢?
然后你去了林子那里,你说你很难受,很想打人,很想喝酒。林子真是你的好哥们,他陪你一起烂醉如泥,你们两个人喝了四瓶西凤酒,他只喝了一瓶,你一个人却把三瓶酒都灌了下去。
再后来,你被送进了医院洗肠,接连昏迷了两天,因为酒精中毒。
出院后,你强撑着回到房子,你哥们骂你瘪三和没骨头。你当时没回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再等三天,三天等不到她,我就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
你度日如年地在房间里等了我三天,而那时的我却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日夜守候着生病的老爸。你当然没能等到我,而我却是要因为这个而错失你吗?你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在那时就不自信了呢?就那样肯定是我不辞而别,奔程晨而去?
你果真把事情做绝了,你离开的时候,连单位的辞呈都是去了别的地方,通过传真发过来的。电台的台长拿着你的辞职信直摇头惋惜,说可惜了可惜了。你小子前途一片光明啊!走到哪里都会鬼灵精怪如鱼得水,这点我并不担心你会混不好。
你注销了自己的博客、贴吧、QQ、校内,去了别的地方,换了新的手机号。你是做安全保密工作的吗?为何一切都如此悄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在西安熟识的朋友里面,竟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新的地址和电话。
林子其实很讨厌我的,我去单位找了他七八次,他才肯见我,才愿意和我说起你的事情。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他,狠狠地灭了一根烟,骂着娘说:“原来真是一转身就错过一辈子。娘的,跟拍电影似的。”
林子犹豫了很久才告诉我,敏敏和你一起走的。那个女孩儿我是知道的,她很喜欢很喜欢你,她对你低到尘埃,她对你就像你对我,不求回报不问结果地死心眼。
林子说,也许你和敏敏已经在一起了,也许没有。可谁知道呢?若是全世界真找不到你,我们真要这样错过,或许真就是所谓有缘无分了。
在你工作过的广播台,你的美女搭档还送给我了一套你做DJ时的节目精装CD。于是此后的日日夜夜,我只有伴着你的声音才能入眠。
你最后做的那档节目专题叫作:“那些年,我们曾爱过”
节目互动环节异常火爆,很多人都被你娓娓道来的话语触动了心弦,他们愿意与你毫无间隙地将那些埋在心扉的爱情重新开启。
你耐心地听完每一个或伤感或美丽的故事,鼓励那些丢失了爱情的人们,生活依旧充满希望,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了爱的能力,要永远地相信幸福。
你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却是人生的味道。越是深沉的痛苦,代表曾经的爱越饱满。爱能让人获得无与伦比的勇气,在跌倒的地方独自疗伤,然后重新站起。没有结果的爱,充满遗憾,却也让那个纯白的年代无怨无悔。
末了,你甚至在节目里轻声哼唱起了那首歌,那首《花一开满就相爱》:
春的风,绕过我裙摆
雨停了,天显得好空
那爱呢,它在热闹什么
回忆它留下了指纹
并没有给生活淹没
幸福是否会开花结果
未来未必会来
而你的爱都一直存在
心空出了一块,花季会再来
花一开满就相爱,春风对雨的依赖
我等待,为你飞舞的姿态
……
你是如此动情,最终因为哽咽而没有唱下去。
那首歌我如何能忘啊!还记得那也是一个花自芳菲的五月,在校园那片野姜花盛开的地方,我俩背着校警钻进花丛里偷花。
多美的野姜花啊!阳光下泛着银白的花浪,一朵朵一簇簇,好似无数展翼的蝴蝶。那样单纯素雅的白,仿佛凝脂的玉在流动。
我握着采撷下来的野姜花,贪婪地吮吸着那淡而芬芳的香气,你指着那半开半合的一朵,说:“小暖,我们一起等待野姜花开吧!”
“说什么昏话?它哪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开花啊!”我只当你是胡说。
“这还是清晨,很多植物在这个时候生长力是最旺盛的,若是你长久地对着一朵花注视,没准真会亲历一朵花的绽放呢!”
“真的,假的?”我满脸狐疑,显然不相信。
“走吧,去那边!”你拽着我的胳膊往学校东头的凉亭,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贡献出来,将那一小簇野姜花插好放在石桌上。而我和你则傻傻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都眼巴巴地等待奇迹的出现。
你随身掏出手机,默默播放出一首曲子,随着优美的旋律,那婉转的歌声响起。
“花一开满就相爱,好美的歌词啊!”我望着你说。
“是啊。这首歌的名字就叫《花一开满就相爱》。”
就这样,那个上午我们一遍遍听着那英唱的《花一开满就相爱》那首歌,一边耐心观察着那朵半开的野姜花绽放奇迹。直到我差不多能跟着旋律哼唱的时候,果真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花心,也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绽开了,椭圆的花瓣儿随之伸展,风漾花动。那一刻,我们都呆住了,沉浸在自然的美幻中无法自拔。
“花一开满就相爱。瞧,花真的开满了,我们相爱吧!”你玩笑似地说着,还煞有其事要过来拥抱我。
而那时候的我那样傻,竟不知道这是你精心安排的一次表白。
沿着校园里的小径,走着走着,回想那些逝去的年华,内心萦着一泓既美好又伤感的蜜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圃前,那片繁盛的野姜花就直扑扑地映入眼帘。多美好的场景啊!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在风里流淌,暗香浮动。
花开还似去年,只是那立在姜花深处的少年,早已不在。
手里攒着一朵微开半合的姜花,我怔怔地半蹬在那儿,看那娇嫩的花瓣一点点地在熙风里微微颤抖,像含羞的女孩,尤抱琵琶半遮面。
都说,你喜欢一朵花,会把它摘下来,你爱一朵花,会静静地在一旁欣赏。
我没有摘花,只徒留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
其实,我还想再见证一次花朵绽放的过程,只是那个陪我等待花开的人早已不在。
凌力,我懂了。后来去了移动营业厅,补办那张尾号“8023”的手机卡时候,才从女营业员惊羡的表情里读出那个数字的珍贵。她告诉我“8023”是“LOVE”的意思,我后来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了一个关于8023的爱情故事。
那一刻,我的心又开始生生疼了一下,是心疼,心疼你从你在移动营业厅工作的舅舅那里拿那么多电话卡,又从那几千张卡里挑出这两个独一无二的数字,没记错的话,你说你选了整整一个晚上。
凌力,我现在依然会习惯性地去3103教室上自习、看书、遐想,有时也在纸上信笔涂鸦。
我把身边的位子也霸道地放本书在上面,占着不让别的什么人坐,好似一直都有一个执念,那是专属于你的,你还会回来。
若是有人问起:“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他们有的只是寒暄搭讪,我很不喜欢这种套近乎的方式,连头也不抬地说:“对不起,这里有人。”要是碰到真是找不到位子又捧着一大堆书的同学,我会很主动地叫住他:“嗨!这里有个位子,我同学没来。”
有一次,一个很文气的男孩问我:“学姐,你叫什么?我看你总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看书或是发呆,样子好美。”
“若小暖。”我冲他微笑着说。
“若小暖?”他诧异地指着桌子上被我用胳膊挡住了一半的刻字:“是这个若小暖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带着那本叫做《当你途径我的盛放》的书,静静地离开座位。
凌力,我只是有点慌,一个大一的学弟,竟是这样心细,能洞察到我心底的秘密。
是的,我也学你,做了一回坏孩子。我用了两个晚上在你原来刻字的地方重新刻了一排字:“若小暖、凌力的座位”还在名字的中间刻了一颗心和一个丘比特之剑,但这次是若小暖直穿凌力的心脏。
又一个花开的五月,我一个人跪在花坛边看了一个上午的野姜花,再一次见证了一朵花的绽放。
凌力,是你说的,花一开满就相爱。
我渴望有人见到那个名叫“凌力”的大男生,他阳光、善良、细腻,有着能把龟丞相说死的好口才。然后告诉他,若小暖她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