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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茨菰花开

茨菰花开

又是一个春浓四月时节,筱潇随单位同事去临潼的芷阳湖景区,名义上是一个文学学术研讨会,实际上是借着开会的名义到旅游景点公费旅游去了。

曲江新区的扩建显然已蔓延到了这里,据说这片景区很快就要纳入统一规划当中,而眼前他们一行人下榻的窑洞宾馆也将成为历史,当地村民连同企业家辛苦三年建设的特色地方休闲区也将不复存在。

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园内布置全是依着园林景观设计,宾馆大门正对的三十米处是一个巨大的假山喷泉,有水有绿,蔚为壮观。宾馆的东面是餐厅,为前来旅游观光的人群提供农家乐自助式餐饮服务,室内装修古朴,门前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红辣椒饰物,看着喜庆,很有陕北民俗气息,花圃栽着一排常青树正发着新枝嫩叶,甚是鲜亮好看。餐厅里有当地的特色小吃,也有新开发引进其它地方的食物。苜蓿拌菜、江水鱼鱼、搅团这些是筱潇爱吃的,有时候吃一份小吃便盖过了正餐。

环视这个集休闲、娱乐、度假为一体的农家乐山庄,在当地也算得上有几分特色。窑洞宾馆依山而建,颇有埃及金字塔式结构,四层,每层10多个房间,四层之上又多出一个平台建了三层的小白楼,开辟出一些大小不一的会议厅,厅内设置全是按照市级会议厅三星级标准配备的,多媒体、音箱一一齐全。在住宿部的每间客房前都预留出一块小地方设着小石桌小石凳,以供客人玩牌闲坐,客房与客房之间横隔着的是一个个小花坛,里面种着葱葱郁郁的常青树、四叶草、月季之类的花木,零星还有些蒲公英开着黄色的小花儿,绽露着春天蓬勃的喜气。

筱潇单独住在三楼靠东边的一个标准单间里,出门口就能看到几株桃花杏花依着窗户开放。四月初的阳光熹微,慵慵懒懒地斜照进来,让人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如今的筱潇已是县里文化局的副局长了,29岁的她依然年轻和面容姣好,坐在梳妆台前不细细看,是绝对找不见一丝皱纹的。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女生了,学会了细描和打扮,更学会了在一笑一眸里显露自己的知性、优雅、成熟、大方。

是的,她再不是毕业那会习惯在角落里素面朝天,面对办公室男同志讲黄段子就手足无措的小女生了。更不会有所谓的上级领导歪在椅子上色迷迷地看着她,无故挑逗招惹了。

在那个圈子里,筱潇俨然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身上有着许多光环和标签。她是A市某政府高层的儿媳妇,既是官二代又是富二代的丈夫虽然没有进国家正式单位,也还在自来水公司挂职,纯粹是不用去上班就能拿工资的那种。家里开了一个大超市,丈夫也偶尔跑跑工程,做做项目投资。家底丰厚,一家人住着独院的三层小洋房,她也有了一个一岁多点,刚能咿咿呀呀说几句含糊不清字句的小甜甜。孩子是不用她带的,退休回家的婆婆把孙女看得比谁都精贵,连家政保姆都因此而闲了不少,小甜甜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喊爸爸妈妈,而是叫奶奶,那声音甜的像五月清晨叶尖上的露珠,能把人心都融化了。家中有老是个宝,这样她可以完全很放心地在休完产假后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日子过得很滋润很闲适,家里可以让她操心的事情似乎很少,她只需干好工作不显得那么空落便是。

虽然是靠了公公的关系进了文化局,她还不至于这么年轻就让自己做蛀虫,大学时候的筱潇本就是学中文的,有一手好笔杆子,现在写些无病呻吟、感秋伤春的小资文章也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已经很争气地出了两本散文、一部小说和一部诗歌集了,在A市算的上是新生代多产的才色貌艺俱佳的知名美女作家。

生活似乎一下子很是眷顾她,在离开枫之后。

对于感情,在她决绝与枫分手之后,便知道没什么奢望了,心掏空了,就没地方盛装爱。丈夫虽有些爱喝酒抽烟,和狐朋狗友聚会每每酩酊大醉的毛病,到底是军官家庭出生,自小家教严厉,也是上过大学有着身份和层次的人,也不会胡闹到什么程度。对她亦是敬爱的,虽不懂她心里那些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也是体贴尤甚的。她不喜欢他喝成圆圆的啤酒肚,他就陪着她每天绕着莲湖公园晨练,打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她不喜欢他在喝的醉醺醺之时和她亲热,他会在和朋友聚会之后,很自觉地去洗手间洗完澡才上床,也不去碰她,而是安静地从背后拥着她睡觉;在例假期,她习惯性地肚子疼,他就会温柔地为她抚摸肚皮,那手法拿捏合适,暖暖的,痒痒的,那一刻恍惚便是最真实也最难求的幸福。

这样的生活在很多人看来是几辈子修来的,她也时常会这么认为,只是平淡的生活中似乎总缺了些什么。是的,偶尔某个时段或是寂寞来袭的时候,那个藏在心底的人都会浮现在眼前,那个他便是被她狠狠伤害过就消失不见的枫。

那是他们彼此的初恋。有人说,初恋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美丽与伤感,她不能不承认确实如此。五年了,很多人很多事似乎都渐渐被时间消磨和淡忘,却总有一些东西成了眉心的朱砂,分明地存在着,分明地痛着。

总也忘不了那个十八岁的单车岁月,她环着他的腰坐在自行车后面,沿着长长的柳堤看桃花,踏麦青,循迹飞鸟,观赏风景。他身上的白衬衫散着悠悠的金纺香,那是她喜欢的薄荷味……

回忆似乎总是美的,抽离了所有的不愉快、小打小闹,以及分手前的撕心裂肺,那俨然是一段美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完美爱情。回忆过后,徒留是一片怅然,眼前的生活俨然到了众人皆羡的地步,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太矫情,更不能为那些过去了再回不来的东西伤神,人毕竟都是向前看的。

上午随众人一行去了骊山,其间感慨颇多,骊山云雨情已逝,徒留今人叹古人。想来那杨玉环和唐明皇的爱情,是否也因流于世俗而被神话了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多么美好的爱情誓言,就像《诗经》里那句被人用烂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样经典。在骊山泡温泉时,恍惚间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疑惑,诸如杨玉环冲破世俗与自己的长辈结合,唐明皇不顾儿子颜面,毅然使计逼杨玉环下嫁,这其中被人们声口传诵的伟大爱情多一些呢?还是世俗功利多一些呢?

正是受了骊山爱情故事的影响,筱潇回来便有些无精打采了,用过午餐就一个人回到房间,心里闷闷的乱乱的,却不想挪动一下。定定地倚在窗前,手里的一杯铁观音已然凉了,她叹了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想着到床上眯缝会儿。

刚睡得迷迷糊糊,就有文化局的金大姐敲门告诉她要行动了,下午去芷阳湖景区参观。

芷阳湖景区就在他们下榻的窑洞宾馆背面,一行人出门习惯性地用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双脚的功能竟有些退化,他们沿着满是石榴树的山坡一路慢慢悠悠地拾级而上,没走几步,便有人累得气喘吁吁。筱潇是属于年轻人一拨,在这亮丽春色里,心情顿时畅快不少。乍一看那田野里满是流金溢彩宛如锦缎的油菜花,杏花桃花也随一处开了,大家都带着照相机,如此她可以在镜头前优雅个够了。倚在桃花树下,她还是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丽女子;在一片油菜地里,她青春靓丽让人忘记了她本身的年龄已将近三十;连文化局今年才考进来的毕业生小赵,都把她当成偶像来崇拜,足见她还没有美人迟暮。

也许是去到过的地方太多,江苏、海南、九寨沟、丽江、敦煌、拉萨……天南海北地游历,也算是见了大世面,所以眼前微风吹皱一池春水的芷阳湖在筱潇眼中也不过如此。路过湖边的一个小水渠,她被溪边一丛丛鲜嫩的水草吸引了,绿油油翠生生地展开手掌般大的叶子,绿芽尖尖,晶莹碧翠,风摇绿动,珊珊可爱。引得她不由得蹬下身子看个仔细,于是这一举动便也让局里好几个人跟风地凑过来。

“我知道,这是茨菰,八九月开花,它的根茎可以吃,味道像极了芋头,绵软,带着一丝丝苦味清香。”有人说。

“嗯,不太知道,倒是想起一首古诗来着。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又有人接了话腔。

“不想竟是此等植物。只知道它的花是白色的,零星点点,果实倒是没吃过。”

“别看这植物的花小,植株也不显眼,据说还是个嫌贫爱富的主呢!早有茨菰与菜同食味同嚼蜡,与鲜肉同炒却清香异常的说法。”

“这茨菰倒像极了现实中的某些人,大自然真是绝了。”

“或许这并非是嫌贫爱富,而是秉性使然。茨菰只有在适合自己的环境里才能显露自身内质,焕彩流光。与其与它类蔬菜同混流俗,倒不如与肉类同饪相宜,烹出一道美味佳肴更有价值。”

随行的人各抒己见,筱潇却没有吭声,随着大伙卖弄各自才学之际,她悄悄地溜到一边,到大坝那边吹凉风看风景。

登高望远,大抵是文人的爱好之一。在这高高的堤坝之上,眼看着远山一天天郁郁青葱起来,其间还夹杂着些红白黄花开的甚是繁盛。春风是醉人的,正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再一看芷阳湖里的水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珠玉,蓝的静谧,蓝的剔透,似乎在那巨大的蓝色下面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情此景,对于她这个可能会一辈子与笔杆子打交道的人,不免平添几丝感伤。

茨菰,又是茨菰。筱潇的老家在南方的小镇,南方最不缺的是小桥流水的景致,在荷塘边畦凹旁,满是这样的水草植株。茨菰生命力很顽强,可以贱着养,有水便可成活。但若是娇惯着像培育莲藕一般地好生侍弄,在收获的季节它也绝对不会亏待人的,长出的根茎块头有拳头那么大,入味也更好。

茨菰的花期在七月到九月之间,那时候溪边常常是一丛丛素雅的白色,在碧油的手掌般大的叶子中间夹杂着单瓣的花朵,清香娇小,粉嫩鹅黄的花蕊中间攒着细细的花粉,薄薄花瓣儿不胜凉风,似是一片薄薄的纸,随时都会被春风吹落,十分惹人怜爱。

小时候因为家里拮据,妈妈每次做菜的时候,都是将茨菰过水后和豆腐一块拌好,清凉生涩有些苦瓜的味儿,筱潇不是多喜欢,除非豆腐吃完了才会夹几根茨菰咽饭,也都是漫不经心皱着眉头的样子。妈妈在一旁看着很不高兴,骂她穷人家的女儿生着富贵的嘴,只想着吃好的。

后来家境好很多了,隔三差五有白米饭可以吃,餐桌上也有了大肉,筱潇每次都和弟弟在盘子里抢着挑肥拣瘦,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大,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剧增,那样一盘根本不够,好在肉里面又佐以副食。妈妈喜欢把肉与茨菰片一同翻炒,外加两根大葱提味,拿到桌上也算得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流口水。筱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肉炒茨菰时候的感觉,真有些惊艳,印象中这么难吃的东西竟然能有这般滋味,含在口里生津、嫩滑,带着浓浓的肉香与自身如丝如缕的清香,入喉熨帖,又去火润肺。

自此,筱潇记住了茨菰的另一种滋味,自此,她爱上了茨菰炒肉这道菜,百吃不厌。

在大学里,筱潇遇到了枫,那个从乡下来的大学生,虽然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乡村小镇,却也比枫家乡的环境好很多,他那地儿用诗人贾岛的话说就是: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点平,最是老翁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

枫是个热情开朗的大男孩,并不以自己是农村来的而多出几分自卑,他总是很认真地向那些懂得很多的城里人虚心请教,免不了还会问出一大堆让人耻笑的傻问题,但都掩饰不了自身的优秀。学习成绩永远是最好的,奖学金永远是拿最高级别八千的,大学四年的学费也是从没有向家里人伸手要过,完全靠自力更生。自从枫加入学生会后,就跑前跑后最是热情卖力,大二时学生会换届便稳稳当当地成了学生会会长,全校学生里的头头。他那踏实勤奋的态度得到学校老师的赞赏,一时间也算得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更是校园里诸多女生谈论的焦点。

筱潇写得一手好文章,画画也很好,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两人在一些校际活动中渐渐熟络起来。也不知道是枫身上的倔强还是那股认真劲吸引了她,就生出一些朦胧的欣赏与好感来。而筱潇的美丽与才情也是大家公认的。当共同的情愫产生在这年轻人中间,只需越过小小一步,便衍生了爱情。

很自然地两人开始恋爱,并成了校园里人人羡慕的一对。才子佳人也好,男才女貌也罢,两人走在宽大的校园马路上,两厢和谐,成了一道最美的风景。

大学四年下来,见证了很多校园感情的分分合合,筱潇和枫依然是你侬我侬、亲密无间。这段感情于是被周围朋友奉若典范,大学毕业前夕,更有同学戏称要给他俩颁发最佳情侣奖。散伙饭席上,一个刚刚失恋的哥们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通红,非要两人在大伙面前喝什么交杯酒,还吼着嗓子说:“枫,筱潇,你丫太有才了,我比佩服比尔盖茨、科比都敬佩你们俩个,你们让我知道大学里的爱情是可以长久的,牛郎织女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事实上一切并非如愿,筱潇毕业后考了省里的公务员,因缺少关系背景和必要疏通,第一名的综合成绩却被遣送到了一个县城的小镇上做了镇长助理,每天尽做些琐碎的事情,不是一般的闲适,抹抹桌子、扫扫办公室、看看报纸、帮忙制作和打印些表格、收发文件、整理上级材料。只要镇上不忙,那些人民公仆就走到人民中间腐败去了,斗金花、推对子、喝酒令拳、走关系、串门子……这些让才出校门的筱潇很是看不惯,也无所适从。更让她极为崩溃的是,那个肚子胖成孕妇又聪明绝顶,戴着个酒瓶一样厚的眼镜到处充学问的镇长,时不时会骚扰一下她,饭局之上一次次想尽办法让筱潇喝酒,幸亏她机灵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滴酒不沾的样子才得以推辞掉,愣是又把自己阳光帅气的男朋友带到镇子上,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在镇政府同仁们面前晃了一圈,以宣布自己名花有主。这一举动确实为自己避免了不少麻烦,那些“虾兵蟹将”的追求者们纷纷知难而退,但那个年届五十快退休的老镇长却色心不改,一副猥琐的样子让她恶心,却不得不小心地周旋其中以保护自己。

在镇上工作的日子是痛苦而煎熬的,简直是度日如年,身旁没有亲人,也难得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筱潇极度郁闷,也极度彷徨,只渴望那个正在城市里打拼创业的枫能给她些许好消息和安慰,有一天好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枫了解筱潇的处境之后,也免不了着急,却也只能眼巴巴干着急。在电话那端,他一遍遍地安慰说:“筱潇,你再支撑些日子,我这边遇到些麻烦,还不是太顺,你要机灵些,保护好自己,我爱你。”诸如此类的话语,说的多了便觉得不痛不痒。也让筱潇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爱了四年的优秀男生在残酷的生活面前竟也如此低能,他整天束手束脚于刚刚有起色又马上陷入危机的与人合伙开办的小公司,甚至连与她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每次都那样匆忙地说几句就挂断了,而且话语中不无疲惫、焦灼、不安,以及悲观的情绪,这让筱潇沮丧万分。

沟通少了,矛盾就多了。两个人的争吵也愈演愈烈,彼此间似是隔着厚厚一堵墙,明知道彼此的处境都很艰难,谁都无法静下来丢掉自己的情绪好好说话,起先枫是软下来的一方,可一味退让妥协让他男子汉的气概在筱潇面前尽失,全成了一个男人的失败和无能,于是就有了挫败感而愈发不愿交流。争吵过后便是谁也不理谁地僵持和冷战,有时候连争吵都那么没道理和无理取闹,待各自吵完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闷生气时,竟然想不起因何而吵架。

来到小镇三个月后,筱潇迎来了工作以来第一个上级领导大检查——创文明乡镇。她也终于开始忙得不可开交起来,那个肉球一样的镇长早奔着自己的业绩政绩去了,暂时忽略了她,也很少回办公室。筱潇天天在办公室里忙碌着,有四五年的资料需要她一个人去整理,有厚厚一沓的造假数据需要从她脑子里蹦出来,然后通过打印机出成一张张留待检查的数表档。此外,她还肩负着迎接上级领导检查的门面工作——解说员,所以她必须在加完班回到宿舍后,还要背那一串串锦绣华章的说辞。

一切都是无趣的,可筱潇必须学会适应,因为那是她的工作,更是她的生活。

终于迎来了大检查的那天,镇上所有干部如临大敌,一律西装革履地严阵以待,筱潇穿着一套得体的黑色女士小西服,胸口露出乳白色衬衣,下身是熨帖的西服裤子,再搭配上那红蜻蜓牌子的尖跟高底皮鞋,姣好的面容略施薄粉,又化了个精细浅妆,显得性感而优雅,这一身行头直把镇上的领导同事看得大呼惊艳。

迎接市县领导检查那天,筱潇出乎意料地表现好极,从始至终都面带微笑、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拿捏有余,用同事的话说就是:简直完美到黄金分割点上去了。于是自然地给那个威严也温和的领导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大检查过后,筱潇很快就被借调到A市某局工作。

有些事情是筱潇后来才知道的,比如说那天到镇上检查的大领导后来竟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公公,而那个扶着领导下车、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后来变成了她的丈夫。筱潇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和这个男子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不知情那个领导就是男子的爸爸,更不知道领导是才做了一个大手术带病工作,他儿子不放心才跟了来。

接下来就有些俗套了,筱潇与现在丈夫的婚姻是经人介绍撮合的。而那时枫事业失败了,正处在低谷和颓废期,不时会说些丧气伤人的话,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困难,直至打电话是在听彼此沉默和呼吸声,那段感情也终于被消磨殆尽。

忘了是谁先说分手的,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地闹了一阵之后,这段四年来的感情竟真的无疾而终了。而筱潇也是在家人同事的极力撮合下与丈夫的猛烈攻击下,接受了现实的无奈和残酷,闪电般地订了婚又结了婚。

当筱潇负气地告诉他这个消息时,枫没有说话,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以至于让她怀疑是不是中国移动出了问题。

“我恨你!”长久地沉默之后,枫丢出这样一句冷寂的话后就挂断了,她再打过去便成了盲音。

后来那个电话号码再也没打通过,枫在其他朋友那里也竟如失踪了一般渺无音讯,筱潇只道他是去了别的城市,一切都物是人非覆水难收。不论当初爱的有多真多挚,如何地你侬我侬君心我心,最终都败给了时间和现实,徒留无尽伤感。

只是枫的那句恶狠狠冷冰冰的话,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成了筱潇心里隐隐的痛,有时候还会被这样疼痛的噩梦惊醒,整个人凄惶不安。

筱潇有些懊恼,说好不想却又回忆了一大堆,再看时间已是日暮时分,于是有人提议直接就在芷阳湖景区边的农家乐吃了晚饭再回去。

春日的夕阳是美的,这样暖寒适中,风也是凉凉薄薄的舒爽,一边欣赏大自然的绿树春光、一边品尝当地的乡野风味还是蛮不错的主意,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

菜单传到筱潇手里,她原想推辞一番的,赫然看到茨菰炒肉和茨菰拌豆芽这两样菜,顿时感觉十分亲切,便没有像日常那么谦逊地把选择权先交给同事,率先点了这两个菜,言语间还特地提及是因为看到溪边那从碧绿的茨菰才想起来让大家尝尝鲜,便有不少人叫好说一定要品品。

席间,筱潇的筷子只停留在茨菰炒肉和茨菰拌豆芽这两个菜之间,而对野味山鸡、酸菜鱼这些农家菜视而不见,她咽的很慢,茨菰拌豆芽的苦涩和茨菰炒肉的鲜美清香是冰火两重天,让她熬煎,也让她感慨万千。

上大学那会,枫喜欢在夏天吃饭的时候叫一盘炒苦瓜降火清肺,她却始终不动一筷子,那菜是有比茨菰还难下咽的苦涩,她不喜欢。

回到宾馆,同事之间说要打麻将,她推辞不舒服就先回了卧室,一个人在房子里发起呆来。实在无所适从,就给家里打电话,是丈夫接的,问她玩的开心不,这会他正忙着在给甜甜洗澡,一会给她打过去。她只是笑笑,挂了电话,轻掩住房门想出去透透风。

晚风有些淡淡的凉意,却是恰到好处使人清醒的温度,扶着走廊里的栏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城市的灯火辉煌,不远处就是西安科技大学的校园,依稀亮着许多盏灯的或许是学生宿舍,亦或者是晚自习教室,恍惚间似又回到大学时代,她一个人长久地站在那儿,大有“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惆怅感。

“董事长,今天我和曲江新区驻临潼办事处沟通了,谈的非常好。他们很有诚意与我们的企业合作,这可是大项目,公司的人力财力、甚至于未来几年投资的方向都与此次合作有莫大关系。我想基本是可以抱着乐观态度去努力做成这件事的,段先念副市长的大手笔已经在曲江、灞桥、大明宫建设上发挥了巨大作用,而且他倡议的塔山精神不也是您所推崇的吗?”

一个声音飘忽进自己的耳朵,筱潇有些不敢相信,倒不是因那人谈论被人们炒的沸沸扬扬的临潼区开发,而是那个精明能干年轻人说话的声音太像一个人了,软绵里透着磁性的刚强和自信,那是她听了四五年的声音,怎么能轻易就忘掉?

借着路灯,筱潇看到一高而瘦、一矮而胖的两个人从她身边走过,那一刻简直不能呼吸,那熟悉的面部轮廓、那英俊的眉宇、那高挺的鼻梁、那饱满的额头,不正是自己多少次回想心都会纠结的枫吗?难道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她在这里不断地回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并安排好这几年后的重逢吗?

筱潇有些懵了,心像揣着一只小兔子般地快要蹦出来,蓄积了太多的情感与激动,以至于她叫住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枫——是你吗?”

那个高瘦身形的男人猛地停了下来,目光交汇的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旁那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人很识趣地冲两人微微一笑,便先走一步了。

“你还好吗?怎么会在这里?”筱潇言语里有一丝怅然,几年后的再聚,竟有些不适应。这不是上演《游园惊梦》,当那个时时想念的人真如从画里走出来一般,心中的诧异大过惊喜。

“嗯,我很好。后来去了南方,发展还不错,这次来西安是因为公司介入西部投资的事情,西洽会要召开了,想过来看看商机。”枫很绅士的样子,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始终没有靠前一步:“你貌似也很好,不是吗?我在书店里看到过你出的书,很高雅,很有小资情调。”

“别笑话我了。”筱潇苦笑着让目光伸向无尽的夜幕,今晚的星星只是朦胧的一团,幽幽暗暗看不真切。

“枫,你在那里干什么?和我爸爸忙事情都一天了,还不累呀?这会还有兴致和美女聊天?人家澡都洗好了,你还不来。说好陪我的,我不干。”一个娇嗔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也许是太投入了,那声音竟如幽灵般地令筱潇神经瞬间一阵痉挛。

循着声音,筱潇看到一个小巧模样的女孩站在门边,头发湿漉漉的,穿着粉色的睡衣。

什么时候筱潇旁边的那套房间已经有新房客入住了,她竟然不知道。

“白薇,过来!给你介绍个人认识,保准惊喜。”枫的声音似乎满是怜爱,可那是对着另一个女子。

那个女孩听到枫的话顿时高兴起来,她轻快地穿过小花圃小跑过来,娇滴滴地依偎着枫,丝毫没有看一眼筱潇:“老公,你要和我介绍谁呢?”

“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也就是你喜欢的作家一晨。”枫就在筱潇面前打理着那女孩散乱的头发,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湖水。

“一晨?”女孩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筱潇,嘟着嘴唇上下打量着她,此时的筱潇也在打量那个女孩,她人瘦瘦小小的,有着红润的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看得出是精心保养了的。只是那一笑一眸还都轻佻得像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蓬松的波浪卷似乎可以让她显得成熟了那么一点,可在筱潇这种阅人无数的成熟女人面前,她显然就有点稚嫩了。

“真的吗?你是写了《藤上风铃》的那个女作家吗?我还以为封面上那个气质美女是网上copy的呢?没想到竟是你本人,太兴奋了,好喜欢你呢!可惜我没有带那些书,不然就请你给我签个名,回学校我也好和那些姐妹们炫耀一下了。”女孩高兴而夸张地说着,还不禁手舞足蹈起来:“枫也是你的忠实读者呢!是他给我推荐了你的作品,看过后我也喜欢的不得了。”

“神马皆是浮云,没什么的。”筱潇叹了口气,摆摆手笑笑。

“老公,你怎么不告诉我作家一晨就是你大学同学呢?那样我不就能近水楼台,提前看到她的最新作品了?”女孩环着枫的腰际,一脸责备和佯怒。

“我当时不也只是怀疑吗?如今偶遇才算是确定了。”枫沉着地回应着,轻轻在女孩脸上吻了一下。

一旁的筱潇从始至终都一直保持着矜持的微笑,虽然很累人,但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亲亲我我大秀幸福,心还是被深深地刺痛了一下。

“不打扰你们了,我得回去休息了。”筱潇环抱着双臂,似乎这样会不冷一些,说完她优雅地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回到房间,手机正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闪烁着,接通后,是丈夫的打来的,他一脸兴奋地告诉她:甜甜今天可棒了,竟走了五步远,把一家人乐坏了,这会已经睡下了。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告诉丈夫,自己今天跑了很远的路,累了想休息了,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翻滚,心中有千头万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想了很多事,陌生的、熟悉的、过去的、现在的,全都涌进了脑海,头有些疼,她敏感而又神经质地想隔壁那对男女现在会干些什么?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些事是显而易见的。人偏偏又喜欢因为嫉妒而衍生出丰富的想象力,以折磨和自虐。她甚至邪恶地想隔壁的他们在床上云雨之际,枫的脑海里会不会一闪她的影子?他会买她的书,并把那些书介绍给自女朋友看,那么他肯定还是记得她并且关注她的。一想到枫和他的女朋友在恋爱中可能出现的同床异梦,让筱潇隐约有了一丝血腥味的快感,但那种快感很快又被巨大的失落淹没。

这样的夜如此漫长,她一个人住在有些潮湿的窑洞宾馆里,不免会有被寒衾薄的凉意,而在她隔壁却是一对恋人互相缠绕着温馨入梦,不能不让她产生旧爱新欢的复杂感情。失眠,失眠,还是失眠!绵羊一数到了一万多只了,人还是清醒着的,直折腾到午夜三点多才沉沉睡去,梦里又都是噩梦:枫狰狞着脸冲她喊:“我恨你,我恨你……”

第二天早晨,同事注意到筱潇的黑眼圈,问是不是没有睡好,她只是笑笑说:“还好,就是睡觉认床,在这有些不习惯。”同事马上随声附和,说自己也是如此。

在食堂里吃自助早餐时候,筱潇一眼又瞥见了枫和他的女友,她只是冲他们客气地微笑算作招呼,就慌忙去找自己的同伴们了。吃饭时净捡些有趣的玩笑来说,把气氛搞得嘻嘻哈哈,很是活跃。筱潇知道这是虚荣在作怪,她是如此害怕自己孤独落了单。

一星期的会议时间眼见所剩无几,于筱潇早已兴味索然,回到房间,她将自己带来的几部作品集精心写好签名,准备送给隔壁的小夫妻。

枫有事出去了,女孩一个人歪在椅子上看电视,见了她高兴得紧,又看到偶像亲笔签名的书,更是喜欢得又蹦又跳,像亲姐姐般地拉着筱潇的手絮叨起两人的恋爱史来。

枫是女孩爸爸公司里的市场营销部经理,两人认识的时候,白薇还是才读大一的小姑娘。她很喜欢枫,所以喜欢没事老粘着他,没多久就如胶似漆地恋爱了。在白薇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两人订了婚,准备她今年一毕业就办置酒席立马结婚。

这个南方女孩开朗直率,不觉间筱潇自己竟也心生出一丝爱怜,那一刻,她在心底祝福他们。

一个小时以后,枫被白薇的电话催了回来。筱潇没有反对女孩温柔的任性,答应一起吃个饭。

起码在离开这里之前,筱潇打心眼里是希望能和他们好好吃顿饭的。

三人一行去了芷阳湖景区,玩了一阵,筱潇提议去吃农家乐,还是昨天下午那地儿。筱潇还是很不客气地点了两个菜:茨菰炒肉和茨菰拌豆芽。同在南方长大的女孩白薇对茨菰炒肉十分钟情,大呼好吃过瘾,于是筱潇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那盘茨菰炒肉换到白薇面前。

三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筱潇和枫为避免尴尬,都很小心翼翼地说些客套祝福的话,这样的气氛让她感到陌生而难过,只希望饭局早些结束。

那盘茨菰拌豆芽被冷落了很久,终有些不忍,筱潇伸出筷子去夹,那时枫也正好去夹豆芽一旁的茨菰炒肉,两双筷子在某一秒甚至轻微地碰触了一下,又各自伸向不同的盘子。

菜肴入口,她不能想象在自己含着苦涩清凉的茨菰拌豆芽,而枫嚼着满是浓香的茨菰炒肉那一刻,各自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那时候,她多想笑着问他,可曾还喜欢在夏日的时候吃苦瓜。

可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在她和他的筷子都不觉间伸向那盘茨菰炒肉的时候,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悠悠然地一瞥,筱潇又看到不远的溪边,那一丛柔嫩碧绿的茨菰在四月的微风里摇曳颔首。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突然间觉得自己其实是幸福的,她很想家,很想老公和孩子。她以为自己和丈夫之间是没有爱的,这时才觉得是自己错了。

她有些懊恼平日里没有多体贴关心丈夫一些,因为生活的本身比爱情更可靠。

四月,茨菰花未开,那段情也早已逝去。她和他都匆忙地等不及花开便各自离散。

筱潇很庆幸这四年后的偶遇,让她知道那个曾经牵挂的人过的很好。以后彼此的生活再不会有交集。她和他只需在万丈红尘里各自走好,各安天涯,就已经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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