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喝过下午茶,我倚在窗前出神地看那远远的一团白色的槐花。我的视力并不多好,以至于看这个世界都是朦朦胧胧的,可依旧不习惯戴眼镜,也许朦胧的感觉更让人觉得亲切和真实吧!我喜欢这种朦胧。
突然,一阵悦耳嘹亮的童声悠悠然传进了耳膜,我注意到幼儿园的槐树下那一群孩子们,此时,他们应该是在上音乐课吧。树下摆着几排小凳子,坐着二十多个小朋友,一个身形瘦高,穿着蓝色运动衫的女老师,挥动着手臂给孩子们教唱那首《黄鹂鸟》,孩子们学的很认真,用童稚的声音高声学唱:“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女老师的声音很尖很细,隔着远远的距离,我听的浮光掠影,不知道哪里来的猎奇心驱使我将抽屉里闲置的一个望远镜拿出来,悄悄查看那边的一举一动。
当我的镜头移向女教师时,便不再动了,毫无疑问她是美的,飘逸的长发,高挑的身材,一身浅蓝色的运动服丝毫不能掩映她曼妙的身段,她显得活泼而亲切,一会是挥舞着指挥棒,一会则是和学生一起拍着手,身体像风中杨柳一样摇摆着,那种天然去雕琢的自然美让人赏心悦目。
我不是什么偷窥狂,完全很善意地欣赏了一会,便又回到电脑桌前继续做起了本月末的工作总结。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感到有些饿了,突然想去不远的小巷里吃碗湖南米粉,同时也好出去透透气,凉快凉快,才过五月天气,待在屋子里,已经隐隐有些闷热了。
很喜欢那条窄巷子,有着浓浓的烟火气息,有着生活最真实的面目。小巷十分热闹,混杂着各个层次不同职业的人,路旁的小摊上布满了各色小吃,有擀荞面饸饹的,有做热气腾腾大肉包子的,有烤羊肉串的,有卖廉价服装和袜子的……天气渐渐热了,要数卖凉皮的人最多,不足两百米的街道,卖秦镇米皮、魏源凉皮、汉中热米皮、安康蒸面的,连同其它杂名凉皮店不下二十余家。
快走到湖南米粉那家店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让我眼睛顿时一亮,一米六几,女子最适宜身材,淡蓝色熨帖的运动衫,披肩长发……若是没猜错的话,她该是我下午在西窗前窥见的女老师吧!
再走近一点,她那光洁如瓷的皮肤便能一览无余了。这时,她突然像看见什么似地折向一旁的一家饮品店,我不动声色地于一旁悄悄观察,只见她笑着和店主说着什么,很快店主就忙乎去了,她则静静立在窗口旁,一脸的悠闲,简直是静若处子。
也就是一恍惚走神的功夫,便看到她手里举着一只蓬松的棉花糖几欲离开,那场景如此熟悉,让我再次想到三年前那个梦一样的女孩立在窗口说,她喜欢在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棉花糖,说那是有一种被人宠爱的感觉,轻盈盈,甜蜜蜜。
女老师旁若无人地舔了一口棉花糖,脸上顿时满足地拢上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双狡黠的眼睛似乎是在觉察是否有路人注意到这一隅的小俏皮,可爱地咕噜转了一下,那是有猫一样慵懒的神情。
我立在街角,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在人群中消失不见,才怅然若失地走进米粉店。
一大碗放着豆腐干和卤鸡蛋的米粉端到我面前,那股腾升的热气迎面扑来,不知怎地,突然便失了胃口,漫不经心地只挑了几筷子,便付了钱失落地走出门去。
路过那家饮品店,心中生出一个奇怪念头,这个念头把我自己都逗乐了,我想给自己买一只棉花糖,想知道那里面是不是有被人宠爱的甜腻的味道。
我终于鼓足勇气走到窗前,故作镇定和店主说:“给我来一只棉花糖。”
店主是个小伙子,他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我,又撇过我想看看身后是不是有什么美女在等着。他也许是想,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屈尊买一只棉花糖,定是为哄女朋友高兴的,可我身后都是些形色匆匆的路人,难道是买棉花糖自己吃?
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他很快就开了机器,才半分钟功夫,一团蓬松洁白的棉花糖便举在了我的面前。当时我还在好奇那么小的机器,怎么会如此神奇能开出这么美丽的糖花来呢?
棉花糖,该是蜜糖开出的花吧!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就笑了,笑自己竟有此等闲情逸趣。
当一个浑身名牌西装的成熟男人,手里举着一只硕大显眼的棉花糖,从小巷的人群中穿挤而出时,你可以想象出他有多窘迫,别说与那个女孩子一样优雅地轻舔一口了,拿在手里犹同一只烫手山芋,总感觉怪怪的。我只好把手垂到最低,尽量把它隐藏在身后,生怕被人发现,可藏住了前面,却暴露了后面。很快就听到背后一对年轻男女低声的议论和讪笑,越发不好意思了,只有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终于到家了,我一身轻松地将自己整个人舒服地陷进沙发里,兀自举着那一团糖花儿对着客厅里的吊灯打量着,像是举着一缕云朵,我一边笑自己幼稚,一边享受着这幼稚举动背后的快乐。
总觉得棉花糖是小女生的专属品,它属于于年少时候纯纯的初恋和稚气未脱的女孩,从小到大都还没有亲口尝过一次。
一点点地舔下去,那朵花也在慢慢地消融,丝丝的甜和淡淡的苹果味泌人心脾,难道这就是被人宠爱的感觉么?
想到宠爱这个词,我的心就一下子沉到了水底。爱是和温暖连在一起的,可这种感觉于我却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就拿我和相恋两年的女友来说吧!彼此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才过了二十九岁生日,将直奔三十而立的年龄。一个人在外漂泊的太久,对家庭和婚姻有着一种无可比拟的渴望。热恋那会儿,确有很多难忘和幸福。但只过去短短两年时光,起初的默契和共同语言就已捉襟见肘了。我们常常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发生争执,闹得不愉快,有时候争吵完了,彼此竟然会忘了因为什么而吵架。热恋那会她的落落大方、通情达理、温婉可人全没有了,变的整日埋怨而又唠唠叨叨。
她口口声声说我不理解她,不体谅她,不疼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我这样对她一无所知的人谈了两年的恋爱。我心里也嘀咕着,觉得她同样不理解我,不关心我,而且越发开始骄纵和不可理喻。年前我们都见了双方家长,准备订婚结婚了,她却冒出一句“不能轻易把自己嫁出去”的话。便轻松地一股脑地将两家人所有的婚庆计划全部打乱,还一个人胆大包天地出门旅行,云南、海南、乌镇、新马泰到处逛,一个多月都不见人影。
为此我十分恼火,她旅行回来后,我们的冷战正式开始。
后来,因为公司业务需要,我主动提出要来这里拓展业务,而今算算我们两个多月都没通过话了。以前她会憋不住了主动联系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列出我无数条罄竹难书的罪状。我便只好拿出男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宽大包容心来哄她安慰她,她便很快依了我,也不闹了,屁颠屁颠地随在我身后,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儿。可女人都是太会来事的人,没过几天就又变本加厉气势汹汹地爆发了,让人猝不及防。如此反反复复,我被她折腾的很是疲惫。后来看到她的电话就头痛,也不主动联系,久而久之,彼此便也淡了,两个多月没有过联系竟也浑然不觉。
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发感觉无趣了,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和劳累,物质越来越充裕,心却越来越空,而爱情就像是含在嘴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走着走着,就已忘记了爱起初是什么样的,怎么开始的,它们经时间的洗礼一点点地淡了,淡了……
棉花糖是被宠爱的滋味,嘴里丝丝融化着这份甜蜜,心却感到幸福的遥遥无期。
只是,那个吃棉花糖的女孩,却宛若惊鸿地翩跹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