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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土地公公与祖父

阿达离开后,月月本想洗个澡,脏泥臭味令她浑身油腻发痒,可一想到奶奶生死未卜,马上又寻找奶奶去了。阿达送的这艘小豪艇应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快的速度,是时下富人最喜欢的,但照样寻不到幸福的彼岸。月月身累眼困,开到无人的海域时倒头便睡。第二天太阳高高悬挂海天时,月月才揉揉眼睛醒过来,环视周围没有任何船只人影,糟糕,迷路了,找不到奶奶,还弄丢了自己,这可怎么办?

正当月月急得团团转时,从烟雾中飘来一条小破船,船上躺着个乞丐。乞丐翘着腿,抖着黑乎乎的脚丫子,全身洒满温和的阳光,时不时哼着小曲:“我是土地公公啊,我的泥土都变黑啦,只能生活在海里......”

月月觉得这歌声悲伤无奈,令人揪心,还有点耳熟,等小船靠近一点后,才看到乞丐那又黑又长的指甲,正是给她烧饼吃的乞丐,自称“土地公公”。月月对土地公公高高地扬起手来,心里一阵惊喜:“您好,土地公公,谢谢您的烧饼,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哪个方向都可以离开,看你选择哪个方向!”土地公公头枕一只手,另一只手跟着歌声不停打拍子。他沐浴着阳光,像无所事事。月月可怜这个苦命人,准备把零食扔给土地公公,土地公公抬起手来对月月摆了摆,一副关心的语气道:“小姑娘,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月月想到奶奶可能像土地公公这样流浪,瞄着小船扔去几袋零食,“砰砰砰”几袋零食落到了小船上。月月摆了个YES的手势,很满意自己的表现。月月一只手摸着下巴思考,想知道土地公公的身份:“土地公公,你怎么会变成乞丐?你没有工作吗?”

“哎,”土地公公的语气变得更悲伤无奈,用指甲刮掉眼角的几滴泪水后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朝着大空大喊:“我被人类害成这样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晒晒太阳、补补钙、繁殖生命!”

月月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乞丐确实不正常,月月不想拆穿他,嘴角轻咧微笑:“是吗?你没有儿女吗?”

“我有儿女,我的儿女就是地球上所有生命,包括残害我的人类!如果我不吸收太阳的温暖,我会冻成雪人,人类会被冰封!如果我不补补钙,我会软弱无骨,丧失引力,人类将会抛向危险的太空!”土地公公一边对着天空摇头一边收回双手交叉于肩上,满脸忧虑,似乎在为谁祈祷,或者祈祷自己不要发脾气。月月忽觉泪水模糊双眼,虽不相信乞丐是土地公公,却被他感动,或许他知道奶奶的下落,月月趴在船栏试探问他:“土地公公,你有没有见过我奶奶,就是以前电视的励志节目中常常夸赞的郭太太,一个寡妇把三个孩子含辛茹苦地养大后,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土地公公怎么会不知道,刚刚还遇见呢。即使月月不畅游大海,土地公公也看到她正拖着一条长长的鳞光闪闪的鱼尾巴,美人鱼可是保护土地公公最心爱的桃花源的天使!没等月月求他,土地公公划起船来给月月引路。

一片嘈杂拥挤的海域里堆满了贫民小船,郭太太从徐家出来没进过一粒米,脸凹嘴紫,面色发青发白,虚弱颓废地靠坐船篷,唯有阳光暖洋洋的。她把全家福按在胸口,打算最后一次晒太阳,明天的太阳晒不到她,而她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她痛恨自己给别人带来噩梦,给儿女带来噩梦,然后上苍也狠狠地送她一场噩梦。她已了无牵挂,而徐家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月,月月不需要她这样的奶奶,她想结束噩梦般的一生。

这片海域许多淳朴的人家令郭太太羡慕不已,郭太太也很想告诉那些常常为钱大吵大闹的家庭不要夸大有钱人的幸福,也明白他们不会相信,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懂得其中的滋味,痛苦的根源不是钱多钱少而是心态,可钱财又常常影响我们的心态。郭太太闭上双眼,感受着暖和的阳光,不禁想起祖父。在她一生中,她只陪过祖父真正晒太阳,祖父淡泊名利和宁静致远的心态令郭太太记忆犹新。

郭太太的娘家几百年来,祖辈基本经商。郭太太不喜读书写字,祖父却是个大学老师。祖父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留着长胡子,粗衣淡饭,仙风道骨,常常教导学生:“读书要先学会做人,不能死读书,读死书!不以成绩论英雄,不以金钱权势论成功!人类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建立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没有痛苦的社会!”

这样的他崇拜陶渊明,也是人们意料中的事。抗日和内战结束后,他的木船除了几间茅草房、几只小鸡、一个小菜园,其余都植遍桃树,以示对桃源世界的向往。战争带给人类史无前例的灾难,因此祖父史无前例地热爱桃源!天地有情也回赠他,船上一年四季都盛开桃花云,船面也盖上粉红的被子。风一吹,吹舞着桃花香,一下雨便下桃花雨。老友们都羡慕他,因为他们也爱种桃树,却未见过一年四季都开的,还开出其他桃林没有的超凡脱俗的意境。

那时的郭太太总爱采摘一片片鲜嫩的桃花瓣,让滴滴晶莹的桃花露流进水壶,给祖父酿成桃花酒,晒成桃花茶。祖父常常邀请老友过来品尝,大家一起聊聊诗书,晒晒太阳。片片桃红筛出来的阳光连同桃花影落满大家全身时,桃花源的舞姿似乎在枝头摇曳。

后来****动乱,不是火灾四起,就是风雨大作,殃及到她祖父。文人大多向往自然,爱生活于木船,可木船难以承受熊熊大火和狂风暴雨。祖父七十多岁了,眼看着老友们一个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无能为力,血压飚高只能卧病在床。刚病不久,暴雨便滚滚而来,噼里啪啦,如洪水般凶猛地冲掉一簇簇桃花,祖父的书房被砸得支离破碎,小菜园堆满了撕烂的字画、残缺不全的桌椅......书页飞满了木船,融进淤泥桃血里。

狂风又卷起满地奄奄一息的桃花,一圈圈地飞旋升到高空,忽然放手活活摔死了桃花,“打倒走资派”,“打倒一切迷信”......随着震耳欲聋的怒吼,一道道闪电如同锋利的斧头斩首了满树的桃枝,祖父被拖下病床,拳打脚踢,祖父辛苦饲养的小鸡也被捉进笼子里抢走了。

混乱中茅草房不知被谁点燃,一下子火光冲天,一株株半死不活的桃树被火魔的血盆大口无情地撕咬吃掉,发出一阵阵恐怖的惨叫声和求救声“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大火蔓延到所有书籍、字画、艺术品,纸灰浓烟四处飞散。祖父脸肿鼻青,衣破血流,双手反绑桃树,跪在地上,脖子上挂着一面四方形的批斗牌子——“顽固不化的走资派、迷信派”,地上流满了桃花的鲜血。郭太太反抗挣扎时被打倒在地,阵阵脚步声、惊叫声杂乱无章,人们飞快惊慌地逃命。

郭太太的父母只救出了郭太太,却来不及救出祖父,从此这段历史给郭家留下了抹不掉的阴影。郭太太的父母变成唯利是图的奸商,而郭太太从此害怕落日下的桃林,仿佛大火在吞噬着桃花,吞噬着她的祖父。她发誓宁愿做不择手段的女强人,也不愿接触文艺,不能软弱,不能让任何人骑在她头上!后来郭太太的婚事既是父母安排的金钱联姻,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奶奶,奶奶。”一阵熟悉的清脆声把郭太太从回忆中叫醒,郭太太抬头望见正前方不远处月月正兴奋地对她招手。郭太太眼干口干,无力地发出弱弱的声音:“月月。”

月月飞快地跳到郭太太身旁,眼泪汪汪地伏在郭太太的肩膀抽噎着。郭太太一只手抱着月月,另一只手轻拍着月月的背,发现月月全身又脏又臭,比自己还脏乱,心疼不已:“月月,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不是和外婆在一起吗?”

“奶奶,我找了你好久,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想去外婆家。”月月流出两行眼泪冲洗着脸上的黑泥。郭太太胸闷心痛,肚子也发疼,双手松开了月月,皱着眉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月月仔细一听,肯定奶奶饿了,赶紧拿来一袋面包和牛奶。郭太太放不下月月一走了之,便靠在月月身上,一口口地嚼起来。月月摸着郭太太又变瘦的胳膊,叫郭太太多吃点。

“月月,以后要跟奶奶粗茶淡饭了,不如你外婆家大鱼大肉。”郭太太不愿月月跟她过苦日子,月月停止抽泣,咬了一下嘴唇,带着坚定的语气说:“每餐一个烧饼,我也愿意和奶奶在一起。”

月月差点忘了土地公公,转过身来,不由地瞪大双眼。土地公公把人生的海水捞在手上,没有一滴从他手上漏出来,阳光也蒸发不了。郭太太惊讶地咳嗽一下,边嚼着面包边问月月:“这谁啊,魔术那么厉害?”

“这是土地公公,多亏他的帮忙才找到你的。”月月用手擦干眼泪,微笑着向郭太太介绍。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个乞丐喜欢别人叫他土地公公,月月也笑盈盈地提高嗓音对土地公公表示感谢,又悄悄地凑到郭太太的耳边小声地说:“我在乞讨船认识他的,他是个疯子乞丐,可人特好。”

郭太太觉得乞丐眼熟,这不是宴会那天被她赶走的疯子吗?郭太太本来对他能在人生的海里游出一条长长的水痕感到不可思议,今天又看到他神奇的魔术,疯子果然不简单,更加激起郭太太的好奇心:“土地爷,你为什么把水捞在手上?”

“哈哈,这可是好东西啊!”土地公公刚捞起的那汪海水变成一本打开的无字书,像水一样透明,放在土地公公的大腿上。土地公公低着头,翻开一页页透明的水认真地看起来,似乎水页写满了字。他满脸庄严肃穆,继续解释道:“人生的海水可是一本书啊,里面写满了智慧和艺术,只有真正有智慧的的人才能读懂!我脾气有时很坏,偶尔地震、海啸、火山爆发,危害到所有生灵。所以我必须要控制我暴躁的脾气,有空看看书,让自己静下来,维持地球整个生命系统的正常运转!”

土地公公不禁让郭太太想起祖父常常教育她的一番话来“人类应该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大自然是充满灵性和智慧的,人类的一切智慧包括物理、化学、天文、文学等等无不是从大自然中学到的。天地比人类聪明,要不然人类也不会苦苦研究天地的规律,人类也许永远也无法弄懂为何整个宇宙可以如此井然有序地运转。敬畏我们的天地,不代表迷信落后!”

可祖父****期间被戴上“迷信派”的帽子后,郭太太不愿回忆祖父的任何嘱托,直到现在才懂得祖父的良苦用心。她嚼完面包,喝了几口水,用手擦擦嘴角。不管土地公公真的假的,至少和祖父的理念一致,为了月月的未来,也为了祖父的遗愿,郭太太以认真的口吻问他:“土地公公,你知道桃花源在哪吗?”

土地公公一边咬着长长黑黑的指甲一边看书,也以认真的口吻回答:“在幸福的彼岸!”

“幸福的彼岸在哪?”

“你应该问幸福的人去,而我是不幸的,被人类污染成这副鬼模样!”

“幸福的人在哪?”

“在桃花源里!”

“谁可以带我们到桃花源”

“只有美人鱼才可以,美人鱼是桃花源的天使。”土地公公不敢再说月月是美人鱼,怕打败美人鱼的恶魔听见。月月听得入迷,她不相信土地公公的身份,却相信他这番话。师傅讲过的美人鱼故事里也有桃花源,月月想起火灾那天自己也有一条长长的鳞光闪闪的鱼尾巴,和美人鱼有关系吗?难不成眼花了?要是自己是美人鱼就好了,她一定会除掉人间所有的罪恶,建立桃源世界!

等土地公公划船离开后,月月才疑惑奶奶怎么会寻问桃花源的下落,奶奶应该觉得土地公公幼稚发疯才对,难道奶奶悄悄改变了?土地公公的船即将隐没,郭太太想要喊他,却喊不上劲,只能小声嘀咕着:“土地爷,以后怎么找你啊?”

忽然,一个沉甸甸的物体落到郭太太手中,还以为是冰凉的石头,抬起细看是土地公公的神像。神像身披蓝绿相见的长袍,一顶似云的白帽,白眉憨笑,眼睛像深邃清澈的大海,一手拄拐一手捋着长白胡子,和乞丐全身黑乎乎、脏乱破烂的形象大相径庭,难道神像才是土地公公本来的模样?难道土地公公是要郭太太对着神像唤他,他就能感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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