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的转轮却悄然将他们送向难以预料的未来。
因着瘟疫得解的缘故,邱葛生名声大噪,附近一带的乡民几乎无人不知,但凡疑难杂症大伙皆慕名而来。与夏侯曦成婚半年中,因妇道人家不便再去抛头露面,她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教授,而邱葛生也天赋极高,在实践中慢慢累积经验,医术也越来越高。川蜀邱家再一次享誉内外,家中的生活一天不一天好,邱葛生也越来越忙,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医术上,夏侯曦又是安慰又是忧愁:安慰的是她所看重的男子聪慧果决,为人谦和,有着行医者的仁慈与细心;忧的是他如日中天的名气早晚有一天会让他走出这片边远的蜀地,到那个时候,她的身份总会隐瞒不住。若是有一****被问罪于天子,不知道葛郎会不会怨她。
就这样在双重的情感下又度了几个月,夏侯曦有妊,邱葛生大喜,邱母也十分欢喜。夏侯曦的心也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慢慢安定下来,不知不觉到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邱葛生决定再一次北上。
川蜀之地已经不能满足他对名誉的渴望,而他也更希望去更繁华的地方与名医切磋医术。邱母虽然不舍长子离家,但也知道这是个光耀门楣的机会,只得默默支持,然而夏侯曦却第一次阻止了他。
“仙儿,身为医者,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医术能更进一步,这次我好不容易才跟川蜀知府搭上关系,你怎么会拖我后腿?”
夏侯曦扶着腰,轻声道:“葛郎,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下我还有着身孕,家中弟妹还需要照顾,娘年纪也大了,实在是我分身乏术。再者,我已将毕身所学都交给了你,这世间能胜过你的屈指可数,咱们安稳地过平凡的日子不好么?”
邱葛生脸色一僵,半晌才回道:“我这么努力打拼还不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仙儿,你是晓得的,这种穷日子,我实在是怕。在未认识你之前,我邱葛生不过是个穷行脚大夫,朝不保夕,家中更是度日艰难。现在我既然有能力能改变这种现状,我就要尽力一试。你放心,此次南部各郡齐聚并郡研讨医术,我一可以拔得头筹,不过来回四个月,我定能回来守着你,等我们的孩子出世。”
夏侯曦不好再劝,只能亲自为他收拾行囊,临行前夏侯曦又亲自为他配置了几类药性简单却十分珍贵的药品,只盼他能平安归来。三日后,邱葛生随川蜀知府的人马离开了绿柳镇。
从此日落星辰,风霜雨露,夏侯曦一面照顾家里,一面打理药铺,几乎忙的脚不离地,饶是她深通医术,也十分疲累。不过两个月,她越发瘦弱。邱母虽然心善,但却是个没有主心骨的,邱葛生下面的弟妹也刚刚懂事,一切事情都需要她来撑着,这个孩子几乎是夏侯曦拼尽一身医术才保下来的。
孩子九个月便出生了,因为孕中受累,孩子天生便十分虚弱,夏侯曦也因这个孩子去了半条命。而此时,邱葛生还未回来,据回来的大夫说,因为他在交流会中表现出色,已被知府推荐去了京中。
夏侯曦闻言愈发沉默,月中她安心调养身体,还要照顾病弱的婴孩,索性将铺子关闭,这却招来了邱母的不满。
药铺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关了铺子等于就是坐吃山空,虽然夏侯曦保证等她养好身子,孩子也健康了就重开药铺,这段时间家中还有些积蓄,因此不会有温饱问题。可是邱母依然不甚愿意,每天看着夏侯曦呆在家里照顾孩子就觉得十分碍眼。
早产的儿子因胎中不足十分难养,夏侯曦不得不用十二分精神对待,难免会有疏漏。有一次她忘记吩咐人去接邱葛生幼弟回来,结果邱葛元自己溜出镇子玩却被邱家的仇人逮住,邱母大惊,几度昏厥,痛骂夏侯曦无用。夏侯曦收到歹人的来信,独身一人偷偷潜入贼窝将邱葛元救了出来,自己却身负重伤,她不敢回家怕邱母发现自己会武功,只能将昏迷的元儿放在家门口,自己在城隍庙中养伤。
谁想到两日后等自己回去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数道晴天霹雳。
她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因一场风寒而夭折,邱母因为心疼问诊费并没有请大夫,孩子生生被高热烧死。而那时,几乎半年未归的邱葛生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看着家中消瘦的母亲,受惊的幼弟,还有夭折的骨肉。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几日未归的妻子数落一番,夏侯曦在双重打击下,那原本压抑在骨子里的骄傲叫嚣着冲出来,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吵,邱葛生驳斥她不会持家,还是一副江湖儿女的做派,将家里照顾的乱七八糟,甚至连他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夏侯曦却质问他为何晚归,将自己这几个月所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丧子之痛只让她觉得眼前的葛郎变得越来越陌生,那个从前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少年郎怎么会红着脖子与她争吵,怎么会不理解她的苦衷?
一场争吵两人不欢而散,夏侯曦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只觉得如坠深渊。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否则以她从前的性子,早就拂袖离开了。
邱葛生只在家中呆了十日便又离开了,这一次他连招呼都没有打。夏侯曦在家中越发没有地位,邱母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因着元儿被绑架过的缘故,她便将这一切责任都推在了夏侯曦的身上,甚至觉得他的孙儿早夭也是夏侯曦前世造孽所致。
这段时间,邱葛生的名气越来越响,听说他在京中以金丝诊脉,医术神乎其技,让京中的大户无不惊叹仰慕,甚至连宫中也有意让他破格录入太医院。邱葛生的名字一时间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据说他还在京中救了一位贵人,这次他回来所带的珍宝钱财都是那贵人所赠。
在这样悬殊地对比下,邱母看着这个江湖出身不明的儿媳,也就越发碍眼。一个连生父母都不甚清楚的女子,怎么配成为她邱家的媳妇。葛生是个有出息,将来指不定可以拜官京中,可这仙儿一副乡野做派怎么拿得出手?何况,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好歹成婚也快两年了,连个子嗣都没有……
这般冷战中,夏侯曦的心越来越冷。邱葛生对她越发冷淡,几个月都不曾有一封家书,邱母更是对她冷言冷语。
建仁二十一年的除夕在一场大雪中降临,传入川蜀的还有邱葛生录入太医院的消息,举家都沉浸在欢喜之中。过了这个年,邱家举家便要搬往京中,夏侯曦在这个消息中沉默了,前往京都……呵,那个两年前自己迫不及待逃离的地方,没想到时隔两年,她竟然还要回去?
她看着满心欢喜的婆婆,看着欢欣鼓舞的弟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坚持是不是错了,她所向往的不过是一份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什么时候,这一切全变了?
她的葛郎一心只为光耀门楣,一心只想挤进那个奢华繁荣的京城,可是她是陪他共患难的妻子啊,难道,她的情谊抵不过那所谓的荣华富贵么?
当年那个为了自己可以不顾生命,一起面对瘟疫的男子,真的在名利的追逐中慢慢消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