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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沧浪棋论天下势 洞庭魔渡君上人

诗曰:

幽吟楚些悼巫魂,自古长哀梦不存。

岸芷多成迁客珮,台风休驻楚宫门。

寻常野渡惊渔父,独是萧墙祸季孙?

何必今朝空讽咏,百年身后复谁论。

当楚襄王听到滚滚波涛澎湃而来的无边腾鸣时,他止住了纷杂的思绪。不稍片刻,眼前霍然一亮:万里霜天,云霭苍苍;八百里洞庭,水波茫茫。水天交际的远处,恰恰是漫无边际的苍茫感与愁绪所在。

项燕只觉胸中豁然开阔,不由念道:“洞庭八百里便已如此,真不知浩瀚沧海当是何景致?”忽闻得楚襄王仰天而歌,歌曰:“望楚天之纵横兮,怅寥廓而已矣;瞻彼洞庭之波兮,感寄身之流离;秋气长为霜与露兮,此茫茫而无际。滚滚兮秋波,斯人逝兮归无计。”

项燕听得“滚滚兮秋波,斯人逝兮归无计”十二字,一股何去何从的孤寂感如潮水涌上了咽喉,扼住他的心跳,他催动剑心方能相抗。他似乎明白,如楚襄王这般修为,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勾动天地大势,与天地相融。项燕忽想起修习无觉剑道时那卷残谱留下的话:“下者御气,上者御心”,不禁对襄王愈发敬畏,心中的斗志与向往也是愈发浓烈。他暗下决心:“终有一天,燕也必能攀上如此高度。”

楚襄王带着项燕飘了下来,就好像两片随风的黄叶,落在洞庭湖边。湖边的风总是要大一些的,否则没有波涛的洞庭必然要失色大半。眼望着层层寒波,楚襄王叹道:“屈子作‘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昔日寡人只知其句甚妙,然至今日,方知其意脉。也只有秋之洞庭方有如此胜景。”但楚襄王却更想到了前两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不禁触景伤情,心中一痛。

秋风愈紧,木叶萧萧。楚襄王应邀而来,虽未见人,但其修为卓绝,冥冥中自有感应,便不拖沓,顺着湖沿,向疏疏密密的林间行去,项燕亦随之而行。

林间的小路曲折通向幽处,两边是木叶簌簌而下,沾染着淡淡的晨光,流动斑驳着,如一条光阴的小河。逆流而上的人们,在小河里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过往。一如楚襄王这般的人物,竟也有些失神,低声轻喃:“和其光,同其尘……这阵法已然天地一体,道法自然。若非身在其中,恍如大梦矣……”

忽然,楚襄王和项燕都顿住了脚步。他们看到一个拦住他们去路的人。项燕认识这个人,她还骂过他“大混蛋”。

粉粉的俏头花,粉粉的小夹袄,粉粉的棉裤,粉粉的软鞋,还有粉扑扑的小脸,甚至,连嘴里含着的糖都是粉色的。不是青如却是谁?这条小路虽然不宽,却也不窄。但是单凭青如瘦小的身子如何能拦住两个大男人的去路呢?

青如很聪明——她是躺在路中间的。她知道,像楚襄王和项燕这样的人是不会也不屑于从她身上跨过去的,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有。或许青如并不是在耍小聪明,只不过因为无聊恰好在这时在此地托着腮、翘着腿看蚂蚁搬家罢了。

秋天湖边的早晨,湿气寒气自然重。青如却将落叶都收集了起来,如同鸟儿筑巢般铺在一起,然后将那件宽大的貂氅垫在上面,好像一张舒适的床。淡淡的光映照在她身上,滞住不再流动,光阴斑驳的小河便在此处断流。晨光朝晖,不及她笑容的明艳。

青如自然也早早发现了他们二人,偏过头来,绽然一笑,轻快地道:“你们是来找大好人的么?”

楚襄王眼中闪过异色,项燕闻言不禁失笑,暗道:“这异人当真古怪,居然叫大好人……”可青如见项燕笑就来气,不由嘟嘴,低声恨恨道:“大混蛋…大草包…”项燕讪讪闭嘴,装作没听见。

楚襄王见这两人莫名斗气,心中雪亮,这才笑道:“原来你便是那个会唱楚歌的小姑娘。”襄王的语气颇是温慈,饶是谁听了都应该很舒服,谁知青如并不买账,听了这话脸都鼓起来了,气嘟嘟的。

只见她坐起来,皱着鼻子哼哼道:“我以为你是这大混蛋的老大,见识就会高一些。谁知也高不了多少。谁说我只会唱楚歌啦!我会唱的歌可多哩!小小楚歌可难不倒本姑娘!”

楚襄王哑然,如此娇蛮的小姑娘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见她轻慢楚歌也不恼,心中却起了玩笑念头,他笑道:“好好好,小小楚歌自然算不得什么。想必屈子的作品,小姑娘定能信手拈来了?”屈子所作之歌若是没有沉淀与胸襟,谁能说他唱得出?青如虽精通音律,却奈何年纪太小,不谙世事,自然唱不来的。

青如脸上一烧,明知楚襄王是调侃于自己,却不示弱,吃吃嗔道:“人家可是小姑娘哎!我才不要唱你们大人唱的歌……喂!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找大好人的嘛!”

楚襄王翩然笑道:“不错,正是来找你口中的‘大好人’,寡人倒是好奇,他究竟好在何处,让小姑娘时刻挂在嘴边。”

青如的一对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吮了吮口中的糖,呵呵笑道:“既然你们是来找他的就好办了。不过……我挂在嘴里的可不是‘大好人’,是杏花糖!嘻嘻,大好人给了我一小袋哩。你们郢都可没得卖,嘿嘿,你们若是想吃我也不会给的。大好人还告诉我一会儿天要下雨,蚂蚁就会搬家,我连忙要来看。他还让我早些回去,别淋湿了。你说,大好人好不好?”

楚襄王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青如忽然又苦恼起来,食指舔着粉腮,轻声道:“可惜大好人还有一朵特别漂亮的青色的花,还会飞。只是不肯给我,只给了我一朵粉粉的……”

青如话没说完,楚襄王已然脸色大变,衣裳一振,便要大步过去。青如一惊,连忙跳起来,张着小手拦住他道:“你若真是来找大好人的就要听我把话说完!”楚襄王毕竟非常人,瞬间便冷静下来,沉声道:“你且道来。”青如似松了口气,道:“大好人说了,你若要找他,便往回走,去洞庭湖上……”

青如话又是没说完,楚襄王便摇头道:“洞庭湖上的那人虽是高手,却不是寡人此番要找的人。”青如跺了跺脚,恨恨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么!谁让你去找大好人啦,洞庭湖上那是我白叔在等你!”

青如对楚襄王毫不客气,着实让项燕为之捏了把汗,毕竟楚襄王乃是一国之君,寻常人等怎可轻言冒犯。不过楚襄王再三容让,这份气度亦让项燕折服。然而此刻项燕闻言大惊道:“这异人来历不明,还与白起搅在一处,恐怕是敌非友。大王三思!”

楚襄王闻言,也不意外,道:“白起么?”

青如点点头,却罕见的没有再说话。

楚襄王默然,虽然白起他必要一会,但这个关头,念及巫山瑶花,却是陷入了两难。忽想到了自己先前对修罗女阿莎娜迦说过得那句话:“天下苍生与寡人心中执念又孰轻孰重呢?”念及此处,不禁对那邀约之人生出一丝凛意,心中默叹:“他这是要逼寡人作选择么?”

楚襄王深吸口气,眼神瞬间变得犀利非常,沉声道:“这人难道无名无姓?可曾报上名来?”青如似乎被楚襄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势所慑,脸上微微发白,强自镇定道:“大好人说你若问起,就说他叫‘君上人’。”

楚襄王冷笑道:“君上人……口气果然大得很……”忽语声微顿,盯着青如道:“寡人此去会白起,你难道不怕寡人杀了他?”

谁知青如这次对楚襄王犀利的眼神毫不畏惧,眼中反而升起了崇拜的光芒,她笑道:“你杀不了!也伤不了!”

楚襄王闻言哈哈一笑,对项燕道:“你随这小姑娘去,寡人去去便来。”话音才落,人已无影无踪。

青如舒了口气,额头已是香汗密布,方忆起嘴里还有糖,连忙狠狠吮了几下,对项燕笑道:“大混蛋,还是你老大聪明,他去见白叔了,你可以去见大好人呀,你随我来哟。”

项燕哼了一声,偏过头不理会她。

青如含着糖,亦是哼哼:“哼!不来便不来,反正是屈爷爷要见你,又不是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

项燕闻言方才动容,暗道:“屈子…怎…怎会跟秦国的人在一起。”还是忍不住跟了去。

一路上,青如蹦着跳着,嘴里还哼着歌,看上去欢快极了。项燕听在耳里,觉得唱词颇是古怪,竟是从来没听过,明明知道字面,偏生不懂唱的是什么,差点以为青如是在变着法儿骂自己。

青如似乎知道项燕听不懂,也不回头,一边唱,一边心中暗笑:“大笨蛋,这可是大好人教我唱的,这世上除了他和我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会唱了。”青如的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缝了,任哪个小孩子突然会了一种天下谁都不会的玩意儿时都会这般得意欢快的。

大概走了半蘸茶的功夫,小路又通到了湖畔,眼前豁然开朗。

“大好人!屈爷爷!青如回来啦!”青如老远便摇着手喊道,飞也似地蹦了过去。

项燕眼前霍然一亮,只见湖畔一方石台,一老一少正在对弈。

尽管这二人的背后是烟波浩渺的洞庭美景,但无论谁来的第一眼注意到的必是这一老一少。八百里洞庭反而在这二人身后失了灵气。

老者瘦得厉害,赤足着冠,含笑而坐。须发沧桑如白雪,然而精神矍铄。虽披着粗布麻衣,周身却隐隐流露出一丝贵气与浩瀚。这贵气并不是世俗富贵之气,而是精神上、灵魂上的卓然。

项燕发现,每当湖水轻濯着老人的赤足,老人便与浩荡的洞庭之水融为了一体,仿佛八百里洞庭便是他博大的胸襟与气概的化身。

哪怕这位老人不是坐在凳上,而是坐在地上、坐在水中,项燕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地不妥。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返璞归真。除了屈原,还有谁忧国忧民以致花甲之年便早已须发如霜,沧桑镌刻。虽枯瘦如柴而怀有浩然胸襟呢?

项燕不禁肃然起敬。

反观那少者,才及弱冠。只见冠为青玉,发如盘云,眉似双剑,脊若悬峰,一身白衣如雪,十分傲骨嶙峋。

项燕只觉其人英气勃然,背负长剑,行事必定雷厉风行果断之极。然而细细看去,项燕却觉得恰恰相反,这人与屈子恬然对坐,毫不拘谨,既安静,又淡然,似乎对世间万物皆不关心,又好像处处生情。但是,最让项燕动容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也许没有人比项燕更明白平时闭上眼睛的含义,虽然含义有很多种。但像他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可怕或是最神秘的那一种。

项燕发现自己看向这人的目光竟然挪不开了,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与熟悉感,竟有忍不住过去拥抱他的念头。念及此处,终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人轻拈黑子,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久不落子,如同石化,似乎也没有听见青如的呼喊。这人在项燕眼里愈发神秘起来。这人自然就是君上人。

青如见这两人都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气鼓鼓的,飞快地跑到君上人跟前,对着他耳朵使劲地喊道:“大—好—人!”

君上人只当清风萦耳,落定一子,继而偏过头来,嘴角微扬,笑道:“何事?”青如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两手捏着衣角,撅着嘴道:“我在想,要是你给我的杏花糖吃完了怎么办?”

君央上人微笑道:“这有何难。向西十里是一片杏子林,你去替我摘几个杏子来,我便教你做杏花糖。”青如眼里忽地绽起明亮的光来,拍手笑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这时,项燕突然冲了进前,对屈子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项燕,见过屈子。屈子高风亮节,燕本不该质疑,只是大敌当前,燕不解屈子为何却与秦军主帅为伍?”项燕以为,君上人与白起即使算不上好友,至少也同流。

青如刚欲说话,却被君上人止住,示意她听屈子一言。

屈原缓缓抬头,望着项燕,眼眸之中浸着慈爱的光辉。他说得很慢,也说得很轻,但是项燕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今日之楚国仅为楚人之楚国,而当今之天下应为天下人之天下。若损一荆楚而得九州之安宁,老夫虽不忍,亦为之!”

项燕怔着说不出话来,脑海中隐隐捕捉到了一些东西,却一时也想不清楚。

屈原道:“此中缘由到时自知。你不如先随同青如去摘杏子吧。”语罢摆了摆手,让项燕暂退。

青如小声哼道:“我才不要跟大混蛋一起去摘杏子哩。做了糖也不给他吃……”说着便入了林子。项燕不语,向屈子躬身再揖,便追着去了。

待得二人走远,屈原忽然道:“往年的这个时节,秋菊都已开败了。”君上人点点头,道:“杏子自然也过了。”

屈原忽道:“项燕是个好孩子。有些事可以告诉他。”

君上人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命。”顿了顿,又道:“但我要改。”屈原落下一子,摇头叹道:“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便说吧。”君上人看着棋盘,叹道:“屈子以退为进,舍三子而救百子,布局之巧妙——古今罕见!在下认输了。”

屈原叹道:“这盘棋输赢早已有定,但求能争得先手,挽救天下百姓。”随着屈原的目光看去,棋盘上哪里是在下棋!竟是黑白二子围成了一个阴阳两仪的太极图!

君上人起身正色,抱拳一礼,道:“阿修罗界与天界战争之源头可追溯到不知多少万年前,而人类弱势,只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屈子不惜舍弃楚国来布成此阵,实在令在下钦佩!”

屈原眼中涌现出许多复杂的色彩,最后组成了一道坚毅的光,他依旧说得很慢,但是字字说得坚定无比。只听他道:“此阵乃是阵道大师鬼谷子耗费毕生精力所制,名为‘逆反阴阳归化无极阵’,是我人界为抵抗阿修罗界入侵而布。白起乃是这太极真阴之中的一点阳数,万万缺失不得。”

屈原语声一顿,叹道:“此阵中之阴,引子便是无数人界将士的生魂!要取得生魂,便只有打仗。白起若要收集生魂,必然要带兵出征;若要带兵,须行忠君之事;若行忠君之事,攻楚是为必然之然!更何况,阿修罗界即将入侵,而反观我人界依旧群雄割据,一盘散沙,如何能有胜算,唯有加快七国一统,方才有一丝希望。”

君上人肃然,忽问道:“那……真阳之中的一点阴……”君上人顿住了,不再问下去,只因为他看到了屈原的眼睛,萌生了死志的一双眼睛。

答案很清楚了,他无需再问。

屈原忽地站了起来道:“时间不多了,老朽也该归位。”说着凝视着君上人,过了半晌才转身道:“人老了却总能想起一些往事,记得昔年轩辕黄帝曾赐姓麾下史官倉(仓)姓,意为君上一人,人下一君……”话音才落,踏水而去,不觉中已然走远。苍茫之中远远传来了他的歌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君上人看着棋盘,微微愣在了原地,君上人,正是一个仓字。他叫仓浩然。

屈子不知何之,唯余身后一缕秋风,吹到了湖上。然而湖上的风再大,此刻也吹不动湖中心的水。

有风,无浪。

谁也想不到,像洞庭这样的湖面会平整得似碧色含霜的镜子,碧得让人心碎,如同沉淀下来的幽蓝的冰。

杀气,冷得就像冰一样。

刺入骨髓的冷意,连百里外的水鸟亦纷纷惊走,不敢停留。只因踏在湖面上的这人身上绣着一条吞云大蟒——人屠白起。白起的眸子冷得像雪亮的刀锋,一层层刮着湖面,如同摩挲在坚冰上,发出令人牙颤的呲磨声。若非如此,湖面也不会像镜子般光可鉴人。

然而这面镜子照不出天地,仅映照着两个人。

楚襄王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湖上,凌波步至距白起三十里处乃止,遥遥相对。三十里,正是白起断去凤凰台的距离。楚襄王深以为耻。但即便如此,襄王依旧全神戒备着。因为三十里,对一个修炼武之魂魄的人来说,不过咫尺罢了。

秋风中忽然夹着一丝潮意,果然下起了濛濛秋雨。

雨从云中来。

天空中变化最多的便是云,任何两朵云都不会相同。只是什么时候的云最动人心魄呢?必是风云际会时。那什么样子的云最神秘最令人神往呢?雨云,墨色雨云。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楚襄王不动如山,身上荡漾起了如丝墨色,散入天际,化作了云雨,空中尽是墨染的天光。楚襄王的异象,便是这巫山云雨。所谓道法自然,不外如是。只有得到巫山自然本源的承认,方能凝成此种异象,这种异象一旦形成便自成天地,形同世界。

云代表着自由,雨代表了恩泽。那是自由与权力的结合,一个是心念己性,一个是心念苍生。

雨渐大而成倾盆之势,打在湖面便濛上了一层浮荡的水汽,使镜子模糊起来。但是杀气确实是一把磨镜的好刀,一扫而过,镜面又是碧光闪闪。

不过,雨未停,仍在淋淋地下。

这时,白起突然遥遥长啸一声,道:“苍生不亡,吾所欲也。天下无缺,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当如何取之?”

楚襄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万没料到此刻白起敢抢先开口,要知道双方气势升腾,谁先开口便是泄了一口气,极有可能落在下风。但那一声长啸却使白起气势不降反升,楚襄王不禁暗暗佩服。念及白起所言,沉默了片刻。

“刀兵起,修罗祸;万灵死,人间堕。你早已知晓答案,又何必来问寡人。若是为了试探寡人道心,未免太过儿戏。”楚襄王朦胧在云雨中,抬头看了看天,声音飘渺而无根。

白起望着那道略显落寞的身影,抱拳沉声道:“请受起一拜。”

“不过,想要寡人做那亡国之君,倒要看看你人屠有何本事。”楚襄王气息一转,爆发出惊天战意。

“正要领教。”白起杀气亦起,朗声回道。

两人气势再度攀升,胶着起来。一个是万乘之君,一个是不败杀神,身前的三十里成为这两人意志与精神交战的战场。高手相争,斗的已经不是力。

云在天!镜在湖!人在茫茫风雨中。

一旦谁气势稍弱,接踵而至的便是致命的一击,身死而道消。

楚襄王和白起如同石刻,虽雨声淅沥,刀声嚯嚯,但细细聆听,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势与势间的交锋,化作了湮灭。

洞庭万千气象,而此处竟成了凝滞的绝地,萧瑟秋气亦为之屏气凝神。

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下得完。白起和楚襄王都不知道。

但仓浩然知道。

八百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至于绝域不通,也不至于隔岸相闻。屈子踏水而去之后,仓浩然步至湖边,他没有睁眼,却感受到茫茫雾中忽然显现出一只乌篷小船。

仓浩然立在岸边,忽然长吟道:

“清歌九转一心伤,子屈唯吟泪断肠。

明月新横秋梦续,冷风凄啸夜游长。

倾城一笑狂人世,去岸三分恨楚湘。

英落此处何渺渺,盈盈似远水沧浪。”

音声遥遥传开,虽然秋雨朦朦间略显飘渺,更似有意飘向那小船。于是小船荡至仓浩然跟前。

仓浩然开口道:“船家,可否渡我去彼岸。”

“浪大船小可去不得彼岸。”船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既然去不得,那要船何用呢?”

“虽不能渡人,但可渡己。”

“既然渡己,何必显于人前。”

“若连船都不见,岂不令人绝望?”

“可这样更残忍。”仓浩然道。

“我船无桨,但随波逐流而已,船与水有什么分别?说是彼岸,与此岸有什么分别?你说我残忍,这与那无力渡人的慈悲又有什么分别?”

仓浩然摇头道:“我在此岸,他在彼岸,这便是分别。”

船上半晌没有声音传出,突然用毫无感情的声音答道:“尝闻人间有贤人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未尝没有道理。”

“既然有道理,何不‘既来之,则安之’?”仓浩然右脚前踏一步,踩上船头。

“哈哈哈哈,无力渡人的懦夫之言。”苍老的声音忽然狂笑起来。

仓浩然淡淡一笑道:“阁下不也无力渡人么?”

“不能渡人,非无力渡,而是不愿渡。”苍老的声音透着一股傲然。

“但我已经上来了。由不得你不渡。”仓浩然另一只脚也踏上了船头。

“那你就别下去了。”苍老的声音变得格外阴森。

整条船上忽然升起一道暗黑结界,将仓浩然困在其中,同时速度飙升,如同化作一条怪鱼,挟裹着仓浩然滚入茫茫浓雾中。

“这便是你的手段?”虽然结界内天旋地转,仓浩然自伫立不动,淡淡说道。

“受我魔染,你倒是嘴硬。”乌篷那头忽然冒出无数滚滚魔气,便要缠绕仓浩然。

“方才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仓浩然镇定自若,毫不在意。

“后悔未免太晚了。”滚滚魔气中,已然伸出两只可怖的魔爪。

“我确实无力渡人。”仓浩然霍然睁眼,两道璀璨的瞳光激射而出,重瞳慑人,威压浩瀚,如同日月降临,竟成金银二色。那魔头竟然不敢再逼近一步。而仓浩然眼中的景象再不是色.界.的寻常之象,而是将缤纷繁复的乾坤世界重新分割为一条条疏疏密密的线性法则。那魔头用以遮蔽天道的滚滚魔气,在此刻仓浩然的眼中不过与一般的雨雾毫无区别,他看到了那魔头魔气流动的一切路径,看到了其魔识传导的一切方式,看到了其魔念中方生方死即生即灭的一切情绪之线。

“你!”魔头颤抖,哆哆嗦嗦地流露出十分的恐惧。

“但我何须渡人,我只须去把那所谓的彼岸,斩个干干净净!那此岸从今便是彼岸!”仓浩然右手拔剑,滔天剑光裂鞘而出。

“啊!这是什么剑!!”

音声陡然湮灭在浓雾中,再无声息。

仓浩然长剑收鞘,掸了掸衣袖,心道:“原以为是阿修罗,却不过是只诱人入冥的死魔。想必是来寻屈子的,却被我引来。也罢,算是为屈子尽一点心意。”念毕,重瞳光芒一闪,似穿过了层层时空,看到了什么。

仓浩然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无数道线法则在他脑海中如星海运转般不停推演,最终他瞳光一闪,在虚空中定了个方位,从船上跨出一步,再抬头时,已望见巫山连绵的云雨以及那杀气磨成的镜面。

楚襄王和白起还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发现仓浩然的到来。原来这二者交锋已到了最凶险处,周边的空间随二人力场创生亦为之湮灭崩塌。但仓浩然硬是用他天算之力,算出二人交战时某个瞬间诞生稳定的空间,并跨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此等神通,当真了得。

便在这一瞬,这个空间中,仓浩然看向二人。

白起的袍子已沾染了几处淡淡的水渍。

襄王的双脚已凝结了几寸薄薄的寒霜。

仓浩然的手上忽然飘浮了一朵溶溶的青花,缓缓道:“这雨该停了。”楚襄王和白起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绝世高手,若要在他们不发现自己的情况下靠近他们,难如登天。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时候,当两人拼斗在紧要关头,都无暇分心时。

因此便有了仓浩然让青如拦路的激将之法。他知道楚襄王一定会去,因为他手上的这朵瑶花。他知道白起一定会在那里等他,因为断了凤凰台便是下了战书。

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情。答案就在他右手上。

雨终于停了。

洞庭湖上依旧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湖上几人的去向,无人知晓。

唯有长吟渺渺传来,诗曰:

浪沧水远似盈盈,渺渺何处此落英。

湘楚恨分三岸去,世人狂笑一城倾。

长游夜啸凄风冷,续梦秋横新月明。

肠断泪吟唯屈子,伤心一转九歌清。

若反过来念,赫然正是先前仓浩然遇魔所吟。诗虽如此,然而正与反,此岸与彼岸,又有谁能真正分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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