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8。20。
是夏安记忆中重庆最冷的早晨。
几个月前查出患有肺癌的夏临城,没有熬得过医生口中的半年期限,在经历一夜强烈疼痛的折磨后,在曦光初升前,永久的睡过去再没醒来。
他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扔给了她们大片空虚冗长的阴暗时光。
彻夜痛哭,撕心裂肺的绝望过,夏安跟在母亲身后,眼神空洞的打量着空旷而陌生的房间。
李冉如走上前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起遗物,把它们叠好整齐的装在箱子里。
夏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面无表情,眼底隐晦不明。
“小安,早点回房间去休息。明早还有很多事要忙”
李冉如因哭了一夜而沙哑的声音干涩的传来。
夏安抬眼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抿着嘴,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的听话。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忽然,她沉着嗓子缓缓问道。
李冉如动作猛的一滞,半晌才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抬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操心,快回屋。”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夏安压着嗓子里的颤抖,又重复了一遍。
李冉如低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眼眸看不清表情。
沉默了一会,她垂下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抬头看着夏安,张着嘴似乎想解释什么,迟迟却没有发出声音。
“有那么难回答吗?”夏安看着她,眸子里满满的,疑惑,期盼,恳求,眼框里积攒的泪水蓄势欲出。
“你就说不是啊!都是她骗人的,都不是真的。”
李冉如还是沉默着,夏安不自信的睁大眼睛,试探着反问,“这些都不是真的对吧?”
可是母亲却没有给出她祈愿的答案。
她缓缓的动了动喉咙,开口时声音干涩的吓人,像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是真的。”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就移民到墨尔本——”
“你做梦!”
夏安忽然情绪激动,瞪着她大吼,“我死都不会去的!”
夏安哽咽着,指着墙上的遗像,手指颤抖,“爸爸刚去世才多久啊?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嫁给那个恶心的外国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还是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你根本就巴不得他早点死!”
“啪!”
一个耳光迎面扇来,李冉如瞪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得吓人。
“夏安!”她吼着,发白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只有硕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再说不出一句话。
“呵。被我说中了是吧。”
夏安捂着脸,抬头眼圈红红的盯着她,冷笑。
李冉如心痛的撇过头,缓缓伸出手,试图去拉她,“小安,你听妈妈说——”
一把挥开触碰到衬衫的手,“别碰我!”
李冉如怔住,手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
决然的走到了门口,夏安回头看了面如死灰的李冉如一眼,咬着牙,“你真让我恶心。”
然后跑了出去,再没回头。
天色越来越暗,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伴随着几声响雷夹着闪电,雨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夏安疯狂的奔跑在街道上,脸上湿漉漉的,她用力的抹了一把脸,视线却变得更加模糊。
她跑到了街道对面的电话亭,拉开门扑了进去,颤抖着投入几个硬币,发白的手指笨拙的按下那个拨过几百次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冷漫长的提示音,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双手紧紧攥着听筒。
接电话啊.求求你,快接电话好不好.
雨下的愈加猛烈,砸在电话亭的玻璃上霹雳作响,一阵雷声轰鸣着,电话嘟的一声被接通。
“喂。”
温暖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的传来。
“小凯.”只叫了声名字,积蓄的委屈就尽数得涌了上来,夏安鼻子猛的一酸,眼泪瞬间决堤般夺眶而出。
“.夏安?.是你吗?”
那边的迟疑的问道。
她哽咽着用力的点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抱着听筒窝在电话亭里,哭的歇斯底里。
许墨凯抓起外套拿起伞冲出了家门,一路狂奔。
按照电话里她语不成句的描述,终于不远的街转角处红色封闭式的电话亭里,看到了夏安。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没有一个人。
许墨凯停住脚步隔着一条街望着她,夏安抱着肩膀蜷缩在一边,曲起双腿头深深的埋在里面,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后背上,像是受伤的孩子一般无助,心里忽然酸的不是滋味。
对面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缓缓的抬头,直直的望着他,看着他加快脚步,在大雨中迎面走来,一步步走进她残败的生命。
许墨凯撑着伞,拉开了门。
小小的电话亭里,空气中充斥着温暖潮湿的味道,安稳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夏安。”
他叫她。
女生迟钝的抬头,望着他的眼神失了焦般空洞的吓人。
许墨凯忽然就害怕了。
他蹲下来伸手抱住她,不知所措的拍着她的后背。
单薄的身子冰凉,她慢慢的缩在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膀。
过了好久,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小凯.”
“我没有爸爸了。”
她轻声说,嗓子颤抖着沙哑的不成样子。
顶上暖黄色的灯光给她的发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许墨凯看着就感觉心突然酸的疼。
他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想,低头看她认真的说,“你还有我。”
然后像是确认什么一样,补充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
立在旁边的雨伞很快顺出雨水在地面上蜿蜒开来。
倾盆大雨包围着这小小的电话亭,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男孩抱住颤抖的女孩,吻着她的脸颊,呢喃着什么。
声音很低,夹杂着外面的雨声几乎要听不见。
他说,“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夏安猛的坐起来,湿漉漉的汗水浸满了额头。
抬手看了下时间,手机显示凌晨2点半。
窗外夜色如墨般黑的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