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既已应允为你所用,今日何故要再加试?”今日的阵容,却不比往常。上有天皇李治、天后武则天,两侧乃太子李贤、太平公主以及一干皇子公主,下设座群臣百官。看来,今日是有意为之。
若我对答如流,则自然平安无事。若我应答不得,则难逃罪责加身。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身为女子,自古没有入庙宇的先例,若是没有真才实干,足以委以重任,那如何堵得住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底下纷纷附和,神情却是叫苦不迭。这武后话中有话,虽是言我,实在说己。虽为女儿身,但多年治国理政,才干过人,还是一片针锋相对!
“太子觉得如何?”
“但听娘娘安排。”李贤沉着脸。
“那好,上官婉儿,我知你熟读诗文,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了。昔日太宗皇帝不满前代君臣竞采浮艳之词,争弛迂诞之说,提出文章应阐扬宗经尊圣辅佐教化的理论,你以为如何?”
“大唐立国之初,不脱陈、隋旧习。昔日,虞世南为首的十八学士,踵继齐梁文风,以至太宗皇帝居安思危以史为鉴,意识到绮靡文风对政治的危害。然而,徒有一派口号,却并不能革除五代之余习。”素知武后爱好文章词采,尤喜华丽文风。这番话一出口,朝臣百官皆颔首点头,我不以为然,却只瞥见李贤对我摇头。
“那这余习现在何处?莫不是指我?”
“娘娘莫怪。就事论事,婉儿不道出心中所想,岂不愧对天皇天后以及群臣?恕婉儿大胆,娘娘虽然任人唯贤,但太过以文取人未免片面,何况才情之下究竟是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还是别有用心之意,未为可知。”
“好大的胆子,胆敢议论娘娘决断!”说这话的,正是裴炎,武媚娘的一大党羽。
“这里轮不到裴大人说话吧?”太平缓缓道,却对我使眼色。
我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而李贤那双眼冰冷,让人生凉。
“你一个小小的宫人,怎么敢妄议天后处事?你可知这是杀头大罪。”不同他人,李治微笑着,苍白的脸上还泛起淡淡的红晕。
“一则,娘娘心怀广大,能纳百川,否则婉儿也不会站在这里;二则,婉儿的话虽利,但胜在理。娘娘是个明理之人。若非如此,娘娘早就处罚婉儿,何必一言不发,侧耳倾听?”我只见,武后嘴角划出一道犀利的笑,群臣议论纷纷,裴炎却是咬牙切齿。李治也捻着胡须,笑而不语。唯有李贤一人,仍旧是一湖清水,不动声色。
“那依你看来,这旧习该如何革除?”
“陈子昂有言,以文雅之风革除浮侈,主张朴素,反雕饰。婉儿以为,浮靡过甚,则失了本根;太过尊圣颂道,未免也失了韵味。以文雅而代之,既保留其韵味,也不失文章的厚重与纯粹。稍作点缀,原本枯燥的文章顿显姿彩,岂不两全其美?”
“既然如此,就此作诗一首,且让我们看看上官家的文风。”
我细思片刻,不觉脑海间全是李贤的身影。顿时,心中千言万语欲诉,只待一吐为快。
“婉儿有了。”
“须臾而成,若非佳品,可要受罚。笔墨备上。”武媚娘冷冷道。
不多时,书罢而成。
彩书怨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深沉且开阔,自然又真挚,清新含蓄,对仗工整,倒是别有一番情味。”李治道,“果然才情似水。”
“方才你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千百年来的风气,可不是朝夕可改的。”
“婉儿斗胆,若是天下广开文学馆,宫廷推崇文雅学风,文人学士往来交流,寻常百姓也能一窥其中,如此风气革除,便不难。”
“国家大事岂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日后有你学习的地方了。”
看来,这一关我是过了。
“洞庭贡橘、江陵芦柑新近到,更有含桃满枝,今日群臣难得于此,尽兴而归才好。”李治笑道。“葡萄美酒虽好,却不可贪杯。”百官纷纷举盏,觥筹交错一片,好似合家欢宴,其乐融融,让人雾里看花般有些看不透。
“你也尝一些罢。”武媚娘唤春竹,“赐坐。”
只见那洗净的鲜果一颗颗撩在琉璃之内,流光溢彩。配以一小碟糖蒸酥酪,蘸着新摘的含桃果子,酸甜果肉之间是醇厚奶香,唇齿间悠长回味,叫人别无他求。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樱桃,是那样甜腻,教人忘乎所以,以为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