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云之彼端的人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帏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过客
-------郑愁予《错误》
唐翼手拿着一本物理书，满面笑容的看着呆立在门口，惊慌失措的唐冉。而后，他的视线越过唐冉，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被她挂在嘴上的女孩。
此时的她正瞪着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唐翼对她微微一笑，没想到她去立刻低下头，扶了扶那对她来说过于老气的眼睛。
“哥？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唐冉手指着眼前凭空出现在的人，大惊失色的对着他指控道：“你跟踪我了，是不是？”
“当然没有，我也是来买书的。”唐翼耸耸肩，对着唐冉挥了挥手里的书本，而后故作一脸惊恐的样子，难以至信的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乖乖来书城，我还以为你会去旁边的小巷子里买漫画书呢。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少来这一套，你分明就是来抓包的。”唐冉才不吃他这一套，虽然他说的没错，她原本的计划就是要去买漫画书的，但只要他没有抓到把柄，打死自己也不会承认。
“马上就要期终考了，你就收收心吧。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今年的压岁钱你一准落空。”他们父母都常年在外出差，一年里能够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个月。所以减少零花钱就成为了他们管教孩子唯一且最有效的方法。
“切，他们就只会拿零用钱来吓唬我。”唐冉嘟着小嘴，满脸的不服气。
“因为对于你来说，只有这个办法才是最具威胁性，也是最有成效的办法。一旦没有了零花钱，我看你还怎么买漫画书和零食。”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唐翼又给唐冉下了一记猛料，“实话跟你说吧，下午你刚出门没多久，叔叔就打电话回来了。他说如果期终考你只要有一门分数是低于八十五分，那么这个寒假里他会给你请齐所有科目的家庭老师，让你再也没时间出去疯玩。”
“什么？要八十五分以上才行？那还不如直接要我的命来得干脆。”唐冉有些抓狂，她确实有些小聪明，混个及格没多大问题，但要达到八十五分的标准，她就不得不努力了。
“哧！别担心，你可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怎么可能舍得要你的命。”唐翼宠溺的摸着妹妹的头顶，而后他看向一直站在唐冉身后始终低着头不说话的女生，语带笑意的说：“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吗？”
其实他一早就猜到这个女生就是唐冉一直挂在嘴上，夸赞得不得了的新朋友，云端。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所以唐冉自小就是跟在唐翼身边长大的，作为哥哥，唐翼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一个过于活泼好动的女孩子，虽然心地单纯善良，但个性却十分的霸道，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才甘心。可是这并不能怪她，谁让她是家中唯一的小女生，是他从小形影不离的小妹妹，所以无论什么事情他这个当哥哥都会让着她，宠着她，而常年不在家的父母和长辈们则更是把她宠得眼里只看得见自己，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很难得会听到她一直夸赞着一个，所以当她一直不停的在自己面前提起她的这位新朋友时，唐翼就在无意中对这个叫云端的女生十分上心了。
今天她之所会来这里，与其说是受叔叔所托，来盯着唐冉，还不如说是他想借着这个理由来见一见唐冉的这个新朋友。
方才她们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只一眼他就明白了唐冉为什么会喜欢她。因为她真的很安静，甚至比唐冉说得更安静。这样的性格使得无论你在她面前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着，绝对不会反驳你的话。即使你说得再怎么天马行空，再怎么离谱她最多也只是笑一笑而已，不会去指责你的意想天开。
而这一点正是唐冉喜欢的，因为她时常会有一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和不知所谓的言语，身边的人听不懂就会常常指责她，会纠正她话里的漏洞和缺点，唐冉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挑她的刺，所以她才会经常跟同学发生争吵。
但身边的这个女生不会，她很安静，也很理解你的想法。虽然不赞成，却不会反驳，更不会指责。
难怪唐冉会把她形容的仿佛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对这个新朋友更是宝贝的不得了。
“啊，忘了，我来介绍一下。”她拉过身后的云端，无不得意的说：“哥，这就是我新交的朋友，云端。一个很好，很棒，很完美的女生。云端，这个痞子一样的男生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我的哥哥，唐翼，来你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呃……你好，我是……云端，是唐冉的朋友。”云端迅速低下头，怯怯的对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生打招呼。她一直安躲在唐冉的身后偷偷的打量着这个自己已经耳熟却又从未见过面的男生，发现唐冉真的没有对自己吹牛，他长得的确很帅气。
一身深蓝色的大衣和泛旧的牛仔裤更加衬托出他的修长的身形，虽然斜斜的倚靠广告牌上，但自己的身高依旧只及到他的胸口处，所以云端猜想，这个唐翼恐怕比陆晨曦还要高出半个头，也似科比陆晨曦长得结实。低着头，她只看他的脚上穿着一双今年冬季新上市的板鞋，而同样的鞋子陆晨曦也有一双，那是他的父母为了奖励他而送的。
“你好，我叫唐翼，羽翼的翼。是冉冉的堂哥。”唐翼站直身体，语气随合的说道。
因为云端始终低着头，所以唐翼只看到她在阳光下泛着光芒的长发。高束的马尾，发梢顺着她的脖子静静的垂下，柔软的黑色，衬托着她白晰的皮肤，勾动了唐翼的心。
云端不知道，之前她站在路边等唐冉的时候，唐翼就已经透过橱窗观察了她好久。那无端出现在她脸上的悲伤，引起了他的注视，那种无法释怀，仿佛已经是看透人生的悲伤不应该是她这个年龄的女生所有的。他一直以为，所有和唐冉同龄的女生也都和她一样快乐，无忧无虑。但显然，那个站在路边，静静凝望着人群的女生并不快乐，她的悲伤沉重好似快要把她压垮了。
那样哀伤而又迷茫的神情牵引着他的视线，更，纠结着他的心。
她让他产生了好奇，也许还有其他的一些情绪，但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看到他的妹妹，唐冉从马路对面飞奔向她。
然后，他知道了，她是云端。
知道了她谁后，唐翼对于她的好奇更深，那个唐冉一直挂在嘴上，安静文雅，如一潭秋水的女生怎么会有那么悲伤的一面。
唐翼很想知道，她那么悲伤的一面，究竟是为什么？
而答案，就在刚刚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一点懂了。
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唐翼却在她的眼底最深处的东西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这样的聪明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学业上，而是在于他细密的心思，和善于观察的眼睛。
“好了，哥，我有跟说过云端很胆小的，你可别吓着她了。”
“哪有，云端你觉得我长得很可怕吗？”他摸了摸脸，转而问向旁边仍是低着头的云端，似是有意要为难她。
“咦？”云端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望着他，不料又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是认真的吗？可……这要让她怎么回答？
“云端，你别理他，我哥最喜欢开玩笑了。”
唐冉把云端拉到身后，抱怨的说：“即然你已经跟来了，那就帮我们拿书吧。”
“能为两位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少贫嘴了，快走吧。”
于是唐冉一手挽着唐翼，一手挽着云端，认命的走向书城的二楼，那里是高考教材专卖区。
兜兜转转，三个人一直在书城内逛到太阳西斜才出来。在唐翼的帮助下她和唐冉不仅买到了练习卷和参考书，还顺带的买了几本他极力推荐的西方小说，虽然她和唐冉都不喜欢看这类的小说，但还是听话乖乖的都放进了书袋里。
等他们走出书城的大门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云端和唐冉也早已经累垮了，不过还好身后有唐翼帮他们拎着那一大袋子无比沉重的书。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他们，最后在唐冉的提议和极力坚持下，不得不穿过三个路口，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远路，才来到这家装潢精致典雅的西点屋，吃唐冉最喜欢的蛋糕。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匆忙，还不到六点，整座城市就已经完全笼罩在夜幕下了，于是，炫丽的霓虹开始纷纷点亮这座城市的繁华。
而此时，因为唐冉去了洗手间，小小的圆桌上就只有云端和唐翼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唐翼一言不发，她也只能低着头不停的拔弄的着盘子内剩余的水果蛋糕。因为蛋糕太甜了，所以她只吃了一小半，就腻得再也吃不下去。
其实对于云端而言吃什么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从来不会在吃的方面花费心思，对于她而言只要食物干净卫生，可以填饱肚子就行了。
“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叫云端？”一阵难耐的沉寂后，唐翼突然开口问向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不停在拨弄蛋糕的云端。
云端微微一愣，像是从没有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然是因为父母取的名字。”她随口答道。
“是取自云之彼端的意思吗？”她始终低垂着双眸，即使是在和自己聊天时，也不曾看他一眼，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盘子里剩余的蛋糕，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中午，她唯一一次与自己对视的双眸里就藏着不安，有对他这个陌生人的不安，但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唐翼很好奇，一个与他妹妹同龄的女孩，眼底为什么会有那么沉重的不安，和那无法抑止的悲伤。
“是的。我父母说这个名字很好，很容易让人记住。”云端有些微微的吃惊，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到目前为止，唐翼是第一个能说出自己名字含义的人。
“……不好。”唐翼看着她，轻语道。
“咦？你说什么。”因为他说得很清，云端没有听清楚，更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你的名字并不好。”
“为什么？这个名字哪里不好了？”云端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唐翼，他不仅是第一个说出自己名字含义的人，也是第一个说自己名字不好的人。在这之前，所有的人都夸赞她的名字好听又好记，只听一遍就能完全记住了。
唐冉就曾这么说过。
“因为……云之彼端的含义，云端，那个地方太高，太远，也……”唐翼拧眉定定看着云端的眼睛，轻声的说：“也太寂寞了。”
这就是她的不安，寂寞，她太寂寞了。虽然他不明白一个正值花季的女生为什么会寂寞，又或者她是否真的懂得什么是寂寞，但她给自己的感觉就是寂寞，还有因太过寂寞而生成的不安和悲伤。
此刻云端的心因为他的话而深深的震撼着，从来没有人能读懂她的名字，他是第一个。她惊讶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就算是对兔子，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很寂寞。对陆晨曦就更没有了，她一真希望自己在陆晨曦的面前是最好，最完美的。所以，在他的面前自己一直非常努力的隐藏她的不安和寂寞。她更没有对任何说过，她有多讨厌自己的名字，因这那两个字，所代表的就是寂寞。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的隐藏着，也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原来不是这样的，更糟糕的是，她竟然让人一眼就看透了。
这个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聊天的人自己，竟然可以一眼就看穿了自己。那么，陆晨曦呢，他也看到了吗？那个深陷在不安和寂寞晨的自己，那个挣扎在人生边缘，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呢？
这个认知，让云端恐惧的无法呼吸。
那一天，那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狠狠的撕开的云端的伪装，几乎让她无处躲藏。那后来唐冉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唐翼那双幽暗深沉却又无比清澈的眼睛。从那天以后，她就一直在躲避着他，更躲避着他的眼睛，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可以看穿自己的心，让她无处躲藏，更，让她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