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有良田几百亩,做不做举人有什么关系,去官衙里当差一年最多十几两银子,和你收的地租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马脸秀才笑着说。
胖秀才摆摆手,“文人不提钱,庸俗……庸俗。”
“哎,范程,你去啊,你这整天怀才不遇的,这机会可是来了。”
瘦秀才说完,其它秀才立刻都附合起来,显然是在起哄。
“是啊,范程,你可是咱们乡里最有才的,这次机会可不要错过,说不定能中个举人进士,就是状元也都有可能啊。”
范程撇了撇嘴,知道他们是在取笑自己,自己又不是没去县里报过名,也不是没去府里参加过会考,但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用银两上下打点,怎么可能会考中?”范程满脸的义正严辞,“我从不向不正之风低头!”
“也许这次不一样呢。”马脸秀才嘿嘿笑着,“这次可是提前开考,说明皇上求贤若渴,你要不去……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得后悔一辈子哦。”
范程确实被说动了心,一路上都在纠结,回到家里仍旧魂不守舍,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则登基时都会励精图治,没几年也许就又重复了过去皇帝的老路,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所以这样的机会也许就这一次,他这辈子一直都在等机会,再等不着,按他现在的岁数,真的只能等死了。
范程想着心事,切菜时切破了手指,烧火时火炭落到了手背上,去河里打水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落汤鸡般地往家里跑时,路上还刮起了小风,等它钻进被子里时一个喷嚏就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晚上睡着觉时就发起了高烧。
巧叶嫂来给范程送早饭,院子里没人,房门紧紧关着,便敲了敲门,“范秀才……范秀才你在家吗?”
范程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他,也混混沌沌地答应着,“在……在呢。”
巧叶嫂推开门,走进来,却看到范程躺在床上,立刻尴尬地把头扭向一侧,“范秀才,还没起呢,我先出去……”
“别……”范程有些清醒了,“是巧叶嫂啊,能麻烦你给我倒碗水吗,我……我好象是病了。”
巧叶嫂有些惊讶,匆忙转身走到床前,也顾不上孤男寡女有些不便,总是多少年的邻居不能见死不救,“范秀才,你哪儿不舒服啊?”
“我……我好象头有点儿晕。”范程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但头好象最重。
巧叶嫂忙说:“那我帮你去喊大夫吧……”
“不用!”范程急忙喊,“没什么大病,一定是昨天洗凉水澡受了寒,喝碗热水去去寒就好了。”
“这天儿虽然不冷,可也不热了,怎么还能洗凉水澡。”巧叶嫂埋怨着,把手里的碗递给范程,“正好有碗热粥,你快喝吧。”
范程爬起来,接过碗,大口地喝着,他只能撒个谎,总不能说自己掉河里了吧?一直别人都在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人家巧叶嫂挑起两个木桶去河边打水,从来就没出过事,他一个大男人……让人知道了太丢了!
巧叶嫂看着范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伸手触了范程的额头一下,然后惊讶地缩了回去,“呀!”
范程也惊讶地看着着巧叶嫂,这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看见可就麻烦了。
“你烧的很厉害啊。”巧叶嫂担心地说着,“还是去叫大夫吧。”
“不,不用,这点小毛病,一会儿就好了,我这身体壮着呢。”范程坚持不让巧叶嫂去叫大夫,不是觉得自己病得轻,更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而是大夫来了就少不得要抓药,抓药是要付钱的。
范程喝完粥,尴尬地看着巧叶嫂,“巧叶嫂,你看我今天这样……阿狗的课就不能上了,等我好了一定给他补上。”
“嗐,我当什么事呢,你还是好好养病吧,我去给你烧碗姜汤。“
“谢谢你了,巧叶嫂。”范程说着的时候,巧叶嫂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巧叶嫂的背影,范程忽然心头一热。巧叶嫂没有姿色没有身材,全身上下几乎一般粗,从后面看就像个木墩,但这样的女人,却有他最需要的东西。
范程叹着气摇着头,自己又在瞎想了,自己这辈子高不成低不就,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能活着就已属不易,还敢有什么非份之想?
也许范****没瞎想,事实让他无比惊讶!巧叶嫂不仅送来了姜汤,中午还让阿狗送来了米饭,饭里还带着青菜叶和一块肉片,这还都不算什么,最让范程震惊的是,当下午他感觉好些下床走动时,巧叶嫂又来了!
巧叶嫂神秘地在范程面前打开一个布包,露出了里面光闪闪的银子。
“巧叶嫂,你哪儿弄这么多银子?”范程一脸疑惑,他没见过太多银子,但知道巧叶嫂拿出的这些得有五六两之多,对于巧叶嫂那样的家庭,对于他自己,都能称得上是巨资了。
巧叶嫂笑着,“这是我自己攒的。”
“你攒的?”范程怀疑地看着巧叶嫂。
“阿狗他爹的薪饷都是我去领,除了家里的花销,能省下一些,我就攒了起来,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吧。”
范程怀疑自己听错了,“给我?”
巧叶嫂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像是天真的少女。
范程目瞪口呆,“我……我的病已经不好了,用不着……”
“我不是给你去看病的。”巧叶嫂变的严肃起来,“我都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范程一脸疑惑。
“府里又要开考了……我也知道,要去府里参加必须由县里推荐,想让县里推荐,必须要去给知县送礼,你……你一定是因为这个才病的吧?”
范程明白了,原来巧叶嫂比他想的还要多,“你给我银子,是让我去送礼?”
“我不知道够不够……我只有这么多。”巧叶嫂又尴尬地低下头。
“不是……”范程也有些尴尬,“我不能这样做……”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像其它人,可……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懂,你要不去送钱,就没机会,县里可能根本就不会让你去府里。”
范程愣住了,巧叶嫂说的确实很对,她一个妇道人家都懂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从他考中秀才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县里又安排过他几次去府里参加会考?也许县里是明白他根本不会送钱,去了也是白去。
“这钱也许有点儿少,但总要试一试吧。”巧叶嫂的眼里透着恳求之色。
范程无奈地叹着气,“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这钱……我花不起,即使去了府里,不使钱也很难中得举人,中不了举人就不能去皇城参加会考,谁又知道皇城要不要再使钱呢?拿不到功名,一路上的钱就全白花了。”
“我觉得你一定能行的。”巧叶嫂坚定地说。
范程惊讶地看着巧叶嫂,“你真的相信我能行,所以才要帮我?”
“反正我觉得你很有学问,我也听很多人这样说过,是乡里的其它秀才,那个……我不懂,但常听人说文人相轻,你们应该不会轻易去夸其它的秀才吧?”
“那也许是他们在取笑我。”
“不,不是,我是偷听到的……”巧叶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我去?”
巧叶嫂点了点头。
“可……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的银子……”
“我不要你还。”巧叶嫂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范程。
范程惊讶地张着嘴,“这……这怎么行?”
“我……这银子是我偷偷攒的,谁也不知道。”
“那我更得还了,你攒这些银子,要省吃俭用很多年,我怎么能用你的银子。”
“我……我也不是白给你用的,你……你以后要报答我。”
范程不解地看着巧叶嫂。
巧叶嫂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沮丧,“阿狗他爹是个粗人,这辈子不可能有出息了,而且在那种地方……那种地方,什……什么时候丢了命,都……都有可能,我们一家老小……总得有个指望……”
“还有阿狗,他很聪明,长大了肯定会有出息。”
巧叶嫂摇摇头,“虽然你肯教他,可我打听过了很多先生,他们……他们都说他不是读书的材料……而且等他长大,还要很多年。”
“那……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范程犹豫着。
“如果你以后做了大官,不要忘了我们,给我们一块地,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我们就再也不用交地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范程惊讶地看着巧叶嫂,“就……就这么简单?”
巧叶嫂也很惊讶,“这……这很简单吗?”
范程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巧叶嫂把银子重新包好,塞进范程手里,然后转身就往外走,“我不能再待了,时间久了阿狗他爷爷奶奶会起疑心的。”
看着巧叶嫂匆匆往外走的背影,范程百感交集,激动地喊:“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