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进入十一月的冬季,飒飒劲风吹过,大地上枯黄的草吹倒一片。明达步履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她驻足细听,不远处的马球场上鼓声阵阵,男儿们豪迈激昂的喊声惊破苍穹。她听到四哥鼓舞士气的声音了,一如既往的洪亮。
明达昂头,拢了拢脖间的狐裘笑问:“裴检,你打的如何?”
“公主,微臣不会。”裴检回道,阳光透过睫毛打下淡淡的光影,让人越发看不透那微微低垂的眼帘下所遮掩的云影天光,可明达却觉得那双眸子一定很清澈。
明达回头望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后头驻停的宫婢内官也赶忙跟上。人说青山如黛,十一月份满目青山已全被秋霜蒙上,今年长安的第一场雪啊,到现在还没落下,明达似乎能闻到草间那抹淡淡干燥。
走的越近越能感受到喧闹的气氛,球场上红绿马球服相互交错在一起,骑在马背上的青年用长柄球槌拍击木球,或高或低,或起或落,一位绿衣少年抢到球,对着李泰高喊:“大王,进球。”
“过。”李泰点头,窄袖袍扬起,拦住马球,躲过敌方防守,侧身击出,进球!球场上顿时欢呼一片,就连主台上的李世民也爆出阵阵掌声:“有赏,有赏。”
李泰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着偃月形球杖,身骑在奔马上对着李世民抱拳做了一个鞠:“谢圣上。”意气风发处却是他人所不人及。
刚才进的一球决定了最后的胜负,球场上众人纷纷跨马回奔,李泰此时却往回奔大呵一声:“驾!”
雪白的奔马霎如闪电直朝明达冲来,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高高托起,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惊乱声响成一片。
明达只觉得风刮过脸生疼,但却有种极致的快感,身后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香味。
“兕子,抱紧四哥了。”李泰低头朝她一笑,左手搂紧她的腰,右手紧紧勒住马匹:“吁——”快马勒不住奔驰的速度,整匹马连着坐上两个人翻起来,李泰紧紧拽住马缰,倾身一俯,高立的快马嘶吼一声,这才踏平草地。
明达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似飞起一般,整个人在高空中俯瞰大地。
“驾!”李泰又呵一声,奔马重新开始奔驰,耳边呼啸而过的凉风这才让她微微有些清醒。眼前接二连三奔来几匹快马朝两人抱拳,将他们迎在中间,一同回去。
“父亲。”李泰一跃,又从马背上将明达抱下,朝李世民屈膝一俯。明达还未完全回神,被他拉着也跪在地上。
“青雀,你球技和马术越来越好了,在雍州这两年没少练吧。”李世民抹着两撇胡须,笑问。田秦早已把明达抱回榻上,李世民左手下的承乾,倒了一小杯热酒递上去。
李泰抱拳,认真回道:“父亲,雍州地处位于关中西部,且此处山峦起伏,猎场较多,要是一个不小心,极容易从马背上被摔下,没少锻炼儿的马术,。”
李世民很满意,将明达抱入怀中与众人笑道:“魏王的马术却比我当年,赏。”
李世民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极其看重马术,他这么多孩子当中,无论皇子还是皇女都有极好的驾驭能力,就连才六岁的明达也能轻易骑着小马驹环顾马场一圈。但刚才李泰单手抱着明达,还能极好的控制住奔驰的快马,除了惊诧外李世民更多的是骄傲。
云走偏位,一个时辰很快就渡过了,球场上四五个成对奔驰于草地上。太阳也正入当空,比起刚才稍稍软和了一点,外头虽有帷幔遮住,但依旧抵不住四周凉风灌入,明达依偎着父亲靠得更紧了。田秦奉上又奉上一杯热酒,稍稍褪去她身上的寒意。
长安到处都是酒铺,上至帝王下到走卒都喜欢饮酒,明达平时也喜欢喝一些,其中尤以马奶酒为最,淡淡奶香混着瑟瑟的苦味,嚼上一口还带着淡淡的甜意,而且这酒度数不高,就算饮上几十杯也只是微醉而已。
李世民亲自给李泰倒了一杯葡萄酒,道:“往年这个时候,我命人送去的酒应该也到魏王府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马奶酒,总是吵着你母亲闹。”话音刚落,一旁的承乾淡淡一望,眼底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又偏头继续看球场上的球赛。
李泰莞尔,双手恭敬捧上回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再饮却是以葡萄酒为多。稚奴和兕子该还喜欢吧。”
“你九弟不知为什么近年来饮酒少了,平日也只是抿上一口。倒是兕子还是很喜欢。”说着看向明达交代道:“近日天会更冷,你少喝点,莫要与药性对冲。”明达点点头,小小啜了一口,舒服的眼睛眯成一条淡淡的弯月,配着扎起的小总角着实可爱。
李泰摸了摸她的头,也低声嘱咐:“少喝点,四哥带了蜜饯给你。”
“嗯。”
球场上赢得的人挥着曲棍左右奔驰,输的几人都是李泰带来的魏王侍从,几人结群朝李泰大喊:“主子,可否给小的几人争口气!”
李泰蹙眉,但却站起向李世民俯身道:“请容许儿退席。”动作干净利索,张弛有度,明达正咬着糕点,愣了愣反问:“四哥要继续打马球?”
“嗯,兕子要不要和四哥一起上马打马球?四哥抱着你打。”李泰张开大掌笑问。
明达正要开口,李世民拒绝道:“你去吧。”刚才青雀抱着兕子在马上翻起的样子还让他印象深刻。李泰一俯,正要走,承乾突然喊住他,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道:“四弟,一起吧。”
众人霎时停下,皆盯着兄弟两人看。承乾站起和李泰并肩高,拍了拍继续道:“从你去雍州两年,大哥好久没和你一起打马球了吧。这次一起。”李泰一怔,眼眸中似闪烁着什么,又俯身道:“太子乃千金之躯,臣——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承乾瞥道,身后人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长柄曲棍。
空气中焦灼着尴尬,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几个陪侍的大臣纷纷对望,只一瞬间的功夫席上又觥筹交错,只余太子和魏王两人对视着。
“好,臣领命。”李泰诡异一笑,狭长的凤阳向上挑起:“不过殿下,您要与臣赌什么?”李泰问。
承乾目扫席间一圈,最后停留在明达身上,一笑,曲起掌道:“兕子冬季衣裳供给。”李泰一怔,又听他补充道:“赢的人才有资格。”此时正闭眼的李世民也睁开双眸,圆目微睁:“甚好,赢的人才有资格。”
李泰击上承乾的掌,肯定道:“那臣是非赢不可了!”
“是吗?”承乾如墨的眼神直戳他心底。
因为太子和魏王的加入,战局一下子火热起来,太子为红,魏王为绿,两军对垒各占一番。只见马球高高抛弃,所有人的目光皆注视其上,一瞬间的功夫,球场上顿时风云顿起。
“陛下,您认为谁会赢?”魏征眯着眼睛,明达觉得此时他像极了老狐狸,而李世民只瞥了他一眼,问向王珪:“叔玠觉得谁会赢?”
王珪年过古稀,满头白发,正然端坐,不怒自威。他侧了侧身,耳朵倾向李世民,沙哑问:“什么?陛下您再说一遍!”拉长的嗓音却是和他外表极不相配,身旁一位大臣重复道:“陛下问,这局是太子殿下赢呢?还是魏王赢?”
“这个——”王珪摸着白须,蹙眉摇头:“微臣不知,不知。”
王珪是李泰的师傅,和魏征一样是有名的谏臣,众人还以为他会为魏王说话,听到他的话皆是一怔,复有低头沉思,一边是未来的储君,另一边是圣上嫡次子,这战局到底鹿死谁手还未知晓,王珪说的好,还真是不知。
承乾上场先赢了一局开门红,太子一对顿时士气高昂,明达看着,捧着胡饼小口小口吃着,偶尔掠过一眼,又盖住一池心思。长孙无忌见她不似其他同龄孩子活泼,心头微微叹然,从怀中香囊掰了一小块冰糖递给她笑道:“兕子,你吃吃看。”
“嗯。”明达刚吃了一些酒,觉得嘴巴里奶味太重,刚好去去味。李世民一双眼睛不错的盯在球场上,长孙无忌干脆从他怀中抱出明达,放在自己身边。
“你和雉奴吵架了?”长孙无忌笑问,因吃了酒,两颊微红,但却更添了一份儒雅。明达看去,眼中似清明了许多,她问:“舅舅如何得知的?”那天的事情她谁也没说,即便是父亲也未曾知道,可舅舅却知道……
长孙无忌微惊,忽然觉得这一刻明达的眼睛和李世民像极了,就这样看着你,却已经洞察动机。长孙无忌还要再望,明达已低下脸,划弄着榻道:“那天是我太激动了。九哥做的没错。”
处在他的立场上,李治一点过错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他为了她情愿得罪大哥,如此想来她怎么还能生李治的气呢?
球场上,魏王一队生生硬拦住太子将进的球,转而反扑红队的大本营,一时间战场风云莫测。明达口中冰糖化尽继续掰着胡饼吃,乳娘怕她噎着,端了一碗清水过来。裴检侍立在明达身旁,眼中好似容下了许多,但淡漠的双眸却沉寂如死水。
又进一球,魏王反扑进攻。台上台下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只是时不时的顿足饶手却表现了他们内心的焦躁。
明达将手中剩下的胡饼递给裴检,轻声问:“你觉得谁会赢?”
裴检眉头一蹙,将手中胡饼捏碎,近身道:“公主,您最近吃了太多甜食了,应当节制。”明达一笑:“是吃多了,不过你不想猜一下吗?猜中有奖。”
“微臣不想。”声音一如之前的淡薄。
正待明达转身回望,突然跑来一个小宦官,扣地:“陛下,太子坠马。”远远望去,球场上人潮涌动,一窝蜂挤在一处,明达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李世民已飞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