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淡荷真丝上襦，粉色的裙脚消失在转角，一个小女孩站在高大的门楼前，拉了拉身旁的男子轻声问：“父亲，就是这个地方吗？”
清脆甜美的声音，引得旁人瞩目，只见被她唤作父亲的男子，身材高大威武，狭长的双眸微微眯着，只是背手站着也让人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嗯，兕子，进去吧。”李世民点点头，大掌包住明达的小手。
唐朝坊间大门只有大官贵族开向街道，其余小户皆背向街道朝里开。任城王府独立于一隅，大门正朝街道，威仪的大门外站着两排士兵。田秦从后头快步上前，低低的在门卫耳边说了句什么，对方一凌，赶忙匍匐在地，岿然不动的大门缓缓开启。
“承范呢？”李世民问，一般官员只坐半天公府，上午工作，下午如果不值班的话就可以休息了，他记得今天任城王没当值。
田秦哈腰回道：“陛下，小的刚才打听了，说是任城王和王妃，县主在后院，刚开辟了一个小鱼池，今天刚引入水，鱼苗还没下呢。”说着低眉悄悄打量了一番，王府四周青松葱翠郁郁葱葱，仙鹤立于花间，两旁的花草花样繁多，清风吹起处诈起几只彩蝶。
李世民拉紧明达的手，大笑：“他倒是好福气，比我还悠闲。”
正说着远远见一行人匆忙赶至，还未仔细看清，对方就匍匐在地，一拜，齐声喊：“微臣（妾身）拜见陛下。”明达一怔，望向李世民。
“起了吧，承范，你好福气啊！”李世民豪豪大笑，上前扶起他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任城王忙抱拳俯身笑回：“陛下取笑微臣了，这都是王妃的主意。她从上个月就一直念叨，今日臣要是再不陪她，估计任城王府的屋顶都要掀翻了。”说着引荐任城王妃上前。
“陛下。”任城王妃又是一拜，看见李世民身后的明达，又忙是一俯：“公主。”
明达点点头，回礼：“任城王，王妃万福。”再仔细观她，低眉顺眼，嘴角轻轻挽起，鹅黄的妆容透出淡雅静谧，一袭淡粉的襦裙衬着越发富贵华丽，明达心中好感加了不少。
任城王妃笑不拢嘴，拉着明达的小手，向李世民道：“陛下莫要取笑妾身的夫君，若说福气这全天下哪里比得上您！这就是晋阳公主吧，长的真俊，可比妾身的雪雁美多了。”任城王妃身后少女上前，对两人一抱拳行礼。
李雪雁一身火红马装，干净利索，璞帽绊住长发，只余下两只长脚。李世民摸着两截胡须仔细打量着她，眼中精光闪过：“你这身打扮，要去打马球吗？”
“是，陛下。臣女和几位公主约好在高阳公主府。”李雪雁分毫不见羞涩，眉宇间英气勃发。李世民哈哈大笑，问：“即便是朕来此，你也要出门打马球？”
“即便是陛下来，臣女也要赴约。君子一诺值千金。臣女已答应了您的公主。”李雪雁抱拳回道。
任城王眉头一蹙，忙上前解释：“陛下，微臣管教有失，请陛下莫要怪罪。”李世民摇摇头，不怒反笑：“雪雁的脾气和朕的几个公主一样，朕喜欢还来不及。要不，今日朕就认她做了公主？”
明达挑眉，掩嘴一笑。他来此的目的不就是这个，还说的冠冕堂皇。眼瞅着任城王脸色变了下来。
“朕的公主虽多，但年长的都已经出嫁，身边只余下晋阳，难免有些寂寞。雪雁深有朕心，以后没事多进宫玩玩。”李世民补充道。
早在中书省颁布他随军行军，任城王已知道这个意思。随军行军本就没有官职，但却能虽军参战，再加上这十几年对李世民的了解，他已经猜出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任城王尴尬的看着王妃和爱女。
“陛下，如果你封我做公主，那我能有自己的马场吗？”李雪雁歪头问，她很羡慕几个公主，她们的马场跑起来非常舒服，有时候她会在跑累的时候躺在草地上，闻着清新的草香入睡。
李世民一愣，望向任城王，眼中越发清朗：“你若是封为公主，不但会有自己的马场，还会有自己的封土和子民。朕可以给你选一个好夫婿，让你做一国之母。”任城王夫妻两一惊，单看着女儿，双手紧握。
李雪雁想了一会儿，又问：“大唐只有一个皇后，我只能做公主，那陛下怎么许给臣女封土和子民呢？”
李雪雁问的仔细，李世民也回的认真，他道：“这里不仅仅只有大唐一个国家，外面还有突厥，吐谷浑，吐蕃。朕让你当吐蕃的末蒙，让你和赞普一同享受子民的臣服。你的名字会世世代代可在吐蕃的历史上，同时大唐的百姓也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几人聊着已转入长廊内，足下碧波荡漾，清澈的池底一眼见底，刚放的鱼苗小小株小小株的伏在水面，映着阳光，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波纹。明达蹲下身舀了一盆水，几人也就此停足。
“可是这样我就得离开长安。陛下的公主那么多，我只是一个县主？”李雪雁瞥了一眼蹲着的明达，底下头，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
明达抬头，手心的水漏了一地。
“雪雁！”任城王低呵，一旁的任城王妃眼眶有些微红。她虽生了四个孩子，但只有这一个爱女，一嫁就是三千里，遥遥大漠此生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李世民阻止，示意李雪雁继续说下去。
“陛下，父亲。吐蕃远在千里，听闻那边都是饮牛血吃生肉，臣女担心……。”李雪雁说至此，张扬的气息顿减。
李世民盯着她，严肃道：“雪雁，你要知道。这次朕来并不是和你商讨你要不要和亲的问题。吐蕃战事迫在眉睫，朕也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去和亲。如果你担心委屈和不习惯，朕可以答应你，让你风风光光远嫁，整个长安城都会为你送行。长安的丝绸，绢段，茶叶，书籍，你在吐蕃依旧还能享受的到。朕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大唐和吐蕃的子民。”
李雪雁低着头，眼角泛着些许晶莹。明达不知她是否是未来的文成公主，但在父亲如此严肃的告知下，她没有应激答应，而是选择给自己更多的机会思考，不得不说她身上的勇气和冷静让人佩服，这种气质可能正是父亲所看上的。
“陛下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吗？”李雪雁道，她需要了解吐蕃现在的赞普，她需要得到父母的支持，她还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才能仔仔细细的考虑未来的一切。
李世民颔首，脸上多了一些笑意。
映着正午的阳光，明达忽然觉得这个时代的女性并不如史书上所描述的那么自由奔放，她们身上依旧带着浓浓的束缚。
等两人从任城王府出来的时候，长安的上空飘满五彩的晚霞，虽然只是在一个狭小的街道内，但明达却觉得比琴芳阁上看的更清更远。路旁炊烟随着风缓缓升起，似催促着归家的人。
走在路上看着零星疾走的行人，明达转身悄悄打量着身旁的人。一如贞观六年第一眼所见，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没留下任何的痕迹。李世民感触到她的目光，俯身将她抱起，亲昵的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问：“怎么了？”
明达张开双臂搂在他肩头，咯咯大笑：“父亲，有没有人说过您是个美男子？要是兕子以后的驸马没有父亲的一半，兕子不嫁。”李世民抱紧女儿，拍着她的背，一笑：“兕子不嫁又如何，父亲养你一辈子。”
“如果您比我先走呢？”明达眼角的喜悦晕开眉梢，将熟悉的味道搂的更紧。
“父亲如果走了，还有你的哥哥们。以后兕子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谁也奈何我们不得。”黄昏下一大一小的身影拉得半长，炊烟袅袅处她也不羡慕了。
明达的手爬上李世民的五官，一笔一笔仔细摸着：“父亲的眉毛很英挺，长长的像剑一样，四哥也有一双。还有您的眼睛狭长狭长，和大哥一摸一样，只有您的嘴巴是兕子最像的。”明达重重亲了他一口，赖进他怀中，继续道：“如果父亲走了，那兕子就去昭陵给您和母亲守灵，一辈子守着……哪里也不去。”
哪也不去……
李世民搂紧女儿，似笑非笑，他只要兕子过的好就行，或许在某一天他会先走，但他的兕子一定要比他走之前活的更好，笑的更灿烂。
夕阳攀上墙角赖着不走，身后的步撵还暂时空缺，来往的行人看着奇怪的一行人，纷纷侧目，只听到那个小娘子问：“父亲，如果晚上我走在长安的街道上会怎么样？”
那个父亲只是望着他，轻声道：“会被武侯抓住。”
“您也不行吗？”
“不行，父亲也要遵守你舅舅制定的律法，不然第二日魏征就要有进谏了。或许等到上元灯节那一天，也快了，兕子。”
一行人渐行渐远，小娘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像魔音让人忍不住停下伫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