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清漪循着令清毓的问话,淡淡一笑道:“妹妹与这位公子并不相识,怎好妄下言论?”
令清毓哎呀一声道:“看我,只顾着说话,敢情都忘了给你们引荐引荐。这位是东律公家的大少爷严颂。”顿了顿又道:“这是六妹令清漪。”
令清漪略略躬身行了礼,起身时伸手整了整发髻,似有若无地看流觞一眼,流觞会意,上前搀扶住令清漪,说道:“大小姐,严公子,我家小姐这会儿身子不适,正赶着回去休息。”
令清漪适时压着胸口,轻咳一声。
令清毓关切地用手绢抚了抚令清漪的肩膀,说道:“既然不舒服就回去歇着罢。”末了又朝让流觞道:“去陈大夫叫到府里给妹妹瞧瞧。”
流觞一一应下了。
趁着流觞去请陈大夫的功夫,令清漪先一步回到令府,凭借着记忆,从门厅穿过三间厢房,过了花廊,绕过小厅,靠左边的的黄杨木雕门小屋,便是她的房间了。
拱梁上的镶红粤兰开得正好,她平日里悉心照料的白羽鹦鹉慧歌儿独自站在笼架前,悠然自得地啄着身上羽毛。
不远处挂在屋檐上的太阳光金灿灿的,虽是落日,令清漪却觉得温暖异常。
在严家的一千多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令府这一只属于她自己的一隅。
有花,有草,有阳光,还有会逗她开心的慧歌儿。
这一世,她不会再退,也不会再逃,她要守住在令家的一席之地,还要让恨不得她早日朝西的三房太太自食恶果。
令清漪回到自己闺房,四下看看,靠西北的墙角放了一面紫水晶屏风,愈发确定自己的确是回到了三年之前,因为这块紫水晶屏风早在出嫁时已经作为陪嫁物品随她一起到了严家,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房间。
令清漪伸手轻触冰凉的紫水晶,心生感慨,矗立良久,紫水晶屏风竟慢慢移动起来,令清漪一惊,还未回过神,就看到屏风后渐渐出现一扇反开的石门。
石门后连接一处石室,目光所及之处幽暗深邃,令清漪迟疑片刻,终于走到门边,驻足片刻,便拿了手边的火捻子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甬道并不长,十七八步开外便行至一空旷处,令清漪吹燃火捻,只见石室墙壁上悬挂着数幅仕女图,画中女子容貌倾城,神采飞扬,身上所着衣物却各不相同,有的似中原女子,有的似西域女子,剩余几幅画中人的衣饰甚至华丽,却并不是寻常可见的样子。
令清漪走上前,只见周围摆放几个木箱,匣面上布满了厚厚一层灰,令清漪举高了火捻,发现木箱里放置的都是丝线绣针等物,只略略一看,就知这些什物来历不凡。
令清漪觉得奇怪,她自从进令府开始就一直在这房间居住,却从未知有这么一间秘密的石室,而且这看着不同寻常的布料绣线,又是何人放进去的。
还没来记得细细思索,只听流觞在外唤了一声,令清漪揉灭了火捻,悄然退了出来。
流觞放下汤碗,转身就看见令清漪从内室走出来,急急地迎上去道:“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令清漪整了整衣襟,微微笑道:“刚才觉得有点困乏,便躺下小睡了片刻。”
流觞搀扶着令清漪坐下,把汤碗送到令清漪跟前,说道:“小姐没事就好,这是陈大夫吩咐的当归银耳汤,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令清漪稍稍喝了一点,说道:“陈大夫这药,比往日的都要甘甜一些,换药方了?”
流觞指了指盘子里的红糖道:“我按照陈大夫的吩咐已经给小姐多加糖了,就怕小姐觉得苦。”
令清漪笑了笑:“我倒不曾记得你几时有这般细心过。”
流觞左右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奴婢是为小姐欢喜,所以……”
令清漪不解:“喜从何来?”
流觞朝窗外望了望,忍不住俯下身对令清漪道:“她们都在说严家大少爷是老爷给小姐选的夫婿,遇上这样的事,奴婢可不为小姐欢喜吗?”
令清漪闻言,并不说话,只端坐在铜镜前,静静地摘着头上的发簪和珠翠。
流觞自顾自又道:“小姐生得这样花容月貌,严公子对小姐定是一见钟情。这桩姻缘若是能成,小姐便是东律公府的少夫人,听说东律公家就连用膳的餐勺都有金银翡翠玛瑙好几个品种,比起咱家老爷可是一点都不差。这样锦衣玉食,可不比如今在咱家萧姨娘跟前受气强?”
“流觞,”令清漪偏过头,递给流觞一个眼神,“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流觞自知失言,小声说了句“奴婢该死”,便赶紧走到令清漪跟前,接过令清漪
手里的梳子,轻轻拢起令清漪的秀发,慢慢梳了起来。
令清漪静静地整理着手边的七色绣线,顾自拿过一面还未完工的碧色鸳鸯,细细端详着,良久才道:“我今日才见严公子,哪来的这些风言风语?”
流觞本以为令清漪会生气,这会儿看令清漪也无嗔色,便放心道:“温夫人的侍婢蓖云说的,东律公和老爷向来交好,对我们家的几位小姐也很欣赏,听蓖云的意思,老爷和温夫人夫人都有意要撮合一桩婚事呢。”在令清漪面前,流觞向来唤继室温宜兰为温夫人,她知令清漪生母并未被令遂俞纳入宗室,恐令清漪有幽怨,在此类事宜上便格外细心。
令清漪听着流觞回禀,忽想起来,前世她听闻严颂来提亲的消息时便心花怒放,丝毫没有考虑便应承下来,今日听得流觞所言,这才知她与严颂的婚姻恐不是严颂一人之意。
令清漪拢了拢肩前一处秀发,悠悠然道:“不过是捕风捉影的闲话,倒让你也欢喜一场。”
流觞不知令清漪态度究竟如何,但见令清漪始终闲淡适宜,便俯下身,神神秘秘道:“小姐若是不信,可到正厅一探究竟,蓖云说老爷和温夫人、萧姨娘、顾姨娘这会儿正商量这事呢。”
令清漪摇摇头:“父母亲做主的事,我私下打听,岂不失礼。”
其实令清漪不用打听也知道,如果没有意外,令遂俞便会在不久之后把与严家联姻之事纳入考虑,与东律公联姻,对令家来说,百益而无一害。
牺牲的,只会是她而已。
令清漪莫名伤感已逝的命运,沉吟片刻,看天色尚早,便披了一狐毛大氅,只让流觞跟着,瞒过门房绕过后山花园,往城西更远的月牙湖去了。
晚秋时的月牙湖早已经没有盛夏荷叶连天的美景,除了垂钓之人便再无赏景之人,流觞好奇道:“小姐,现在已经没有荷花和锦鲤,我们来看什么呢?”
令清漪伸手拨了拨芦苇,目光远眺,湖面远处正扑腾几只寒鸦,与湖面上的野雁竞相捕鱼逐食,微微一笑,说道:“深秋自有深秋的美景,旷野低垂,日暮寥落,比起盛夏沉郁晦暗,秋不是更美么?”
流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令清漪轻轻拔了一根芦苇,伸到流觞鼻尖跟前,轻轻一荡,流觞一下捂住鼻子,连打着喷嚏连说道:“小姐休要戏弄我。”
虽是这么说着,流觞却也渐渐体会到令清漪所说的秋日美景之好,顺手也拔了一颗,和令清漪互相喜闹起来,玩了一会儿,令清漪忽觉耳坠往前落了,忙叫流觞去芦苇荡里找,流觞刚俯下身走了几步,就惊叫得往回跳。
“小姐,那里有人!”
令清漪稳稳了神,正欲出声,却见芦苇丛中果然走出一名男子,着月色镶银线长衫,眉目含笑,器宇不凡。
身边还跟着一牵马小厮。
令清漪暗想,看这样的穿着打扮,倒也不像歹人,心稍微放下了些,却气不过突然被扰,便沉声道:“小女子携婢在此赏秋,不知公子在此,打扰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不知公子有藏身暗处的爱好。”
男子不说话,只微微笑着,径直走进令清漪,令清漪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流觞早看不过去,一闪身就站在令清漪面前,昂起头大声道:“公子好没道理,我家小姐好心好意问你,你却一言不发,这样算是有礼吗?”
男子笑意更甚,举着一小物上前,说道:“在下只是在想,这是否是你家小姐遗落的东西。”
男子手掌心里闪烁着一枚亮盈盈的小物,流觞一喜,伸手去拿,却不料男子忽的收了手,将那小物攥在手中,背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