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家小姐的耳坠。”流觞愤愤然。
男子绕过流觞,目光落到令清漪身上,令清漪挪了挪步,看也不看男子一眼,唤过流觞道:“我们回去吧,姨娘还在等着。”
“可是小姐的耳环?”流觞踩着令清漪的脚步追过去,不免回头再看那被陌生男子扣留的首饰,依稀记得,令清漪对那耳环是格外珍惜的。
令清漪一面稳稳走着,一面道:“就当它丢了。”
青衫男子闻言,微微一笑,朝令清漪背影道:“多谢小姐以佳品馈赠在下。”
男子的声音散碎在风中,远远从身后传到令清漪耳中,令清漪听得不奈,却也固执挺了腰身,拉紧鹅毛大氅,让流觞搀着,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流觞还是觉得可惜,走出湖边芦苇荡的时候还在频频回头,那青衫男子却也早不见了踪影。
流觞暗暗叹了一口气。
令清漪收敛首饰盒的时候,看着只剩一枚的耳坠愣了一会儿,唤来流觞道:“当初我到府上来时便是你跟着照顾饮食起居,可还记得我带了什么什物来?”
流觞回道:“小姐进府是黄嫂抱着来的,老爷只让黄嫂带了一个小包裹,奴婢一直收着。小姐知道的呀。”
令清漪说:“你再去把包裹找来,还有,顺便把黄嫂叫来。”
流觞应下,正要走出去,令清漪叫住她,从手边拿了一块手帕递给流觞道:“你跟黄嫂说,我有个花样要问问她。”
片刻之后,流觞领着黄嫂来到令清漪房间,令清漪问了好,便道:“今日见凉,让这煤炉子熏得也睡不着,便想着和黄嫂做做花样。”
黄嫂乐呵呵地笑着,随意坐到令清漪旁边的椅子上道:“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六小姐了,流觞一叫我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这令府里,怕也就只有六小姐你记得我了。”
令清漪微微一笑,一面吩咐流觞去厨房做些点心茶水,一面说道:“我们兄妹几人都是黄嫂你带大,若说功劳,你是第一位的。”
黄嫂连连摆手:“六小姐说这话是折煞我,折煞我。”
令清漪笑起来:“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们就绣绣花,唠唠家常。”
黄嫂拿起令清漪传给她的花样,说道:“六小姐这鸢尾花样貌活泼,就是颜色旧了点。”
令清漪说:“这颜色虽旧,却是鸢尾花最初的花苞颜色,比那些姹紫嫣红更叫人怀念。”
黄嫂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令清漪瞧了黄嫂一眼,往鸢尾花枝上绣了两针翠绿道:“人常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依我看并非这样,旧人已逝,却给新人留了无尽思念和念想。”
黄嫂看了看令清漪,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六小姐,可是在思念夜夫人?”
令清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黄嫂说道:“我未曾见过夜夫人。那日老爷突然叫我到郊外一处宅子,刚进去就听到婴孩啼哭,老爷脸色很不好看,等了一会儿,那产婆便抱着襁褓走出来。老爷只吩咐我找奶水充足的乳母奶着,足月时候就回府,至于夜夫人,之后就听闻,当晚因为气力耗尽……”
令清漪把耳环攥在手心,说道:“除了这一对耳坠,可还有别的遗物?”
黄嫂想了想,说:“有个包裹已经交给小姐你了。”犹豫片刻,黄嫂又道:“不过,那个包裹,并不是直接交给小姐。”
令清漪一惊:“还有谁动过?”
黄嫂沉默一阵,道:“包裹是温夫人交给老爷,老爷再转交给我的,至于温夫人有没有……”
令清漪吁了一口气,适时,流觞端上了桂花糕、马蹄酥以及温热的梅子酒,令清漪放下手里的绣活,微笑道:“黄嫂,夜深天凉,喝点梅子酒暖暖身。流觞,把我的翡翠叠杯拿来,我陪黄嫂喝一杯。”
入夜,令清漪拿出陪伴自己多年,几乎记载着自己全部身世的包裹细细看着,然而除了认得它是金陵所产的绸绣之外,便读不出更多内容。
包裹里无外是婴孩衣物和平安锁,这是寻常人家都会给新生婴孩准备的东西。然而除此之外,娘还给她准备了一副耳坠,这自然应该是成年后佩戴的首饰,娘真的会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么?
按照黄嫂所说,除了令遂俞,还有温宜兰接触过这包裹。
令清漪想到令清毓竭力将她介绍与严颂认识,想要撮合两家婚姻,忽然觉得另有蹊跷。
令清毓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令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令清毓整日在教坊练习曲艺和舞蹈,只有晚饭时会回到家里,温宜兰并不让令清毓多吃,只吩咐仆妇给她盛一碗清汤,再加上香芋萝卜若干,便是一顿晚餐。就算这样,令清毓也并不悉数吃完,一整碗的吃食,还能剩大半碗。
老祖母令苏氏看不过去,让丫鬟捧了香瓜牛乳到令清毓跟前道:“这阵子看着你也觉得是过于清瘦了,许是对身体无益,还是多吃一些罢。”
令清毓刚把一片青菜送进嘴里,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道:“谢祖母关心,孙女不能多吃。若是身子过于丰盈,花间笑那只舞就不好看了。”
温宜兰正和萧眉说着话,听到这动静便转过头对令苏氏道:“娘,清毓这会儿养着身子,不能有一点闪失。”
顾樱盈盈一笑,率先说道:“姐姐为清毓前程着想自然是没有错,但是清毓这样辛苦不顾惜身子也是让娘看着心疼焦急,万一急出病痛来,老爷可又要责罚我们姐妹照顾娘不周到了。”
温宜兰放下手里的冬瓜盅,抚了抚手里的玉串子:“照顾娘是我们姐妹的本分,清毓参选秀也是娘的意思,固然对清毓严苛了点,我想这么做并无不妥。”
顾樱斜了温宜兰一眼,没再说话,温宜兰只当没看见。
顾樱叫自己的丫鬟彩犀道:“给我盛一碗翡翠芙蓉汤。”
彩犀照做,用镶金碗盛了汤端端正正地摆到顾樱面前,顾樱翘起兰花指喝了一小口,笑嘻嘻地说:“照我说,这菠菜青汤就应该叫菠菜青汤,以为把自己盛在金碗里就能变成个金凤凰么,我看呐,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顾樱自顾自地说着,翘手指拿着羹勺,翠色的芙蓉汤在她的金碗里格外明艳,她却也并不怜惜,只来回搅着,不曾入口。
温宜兰只用手指尖轻轻刮着手腕上的珠翠挂饰,笑意稍微有些僵硬,却仍不失得体。令清毓却沉不住性子了,赌气把勺子一放,冷着脸说不吃了,朝令苏氏行了礼便起身离开。
顾樱斜了斜嘴角,朝丫鬟彩犀递了一个眼神,彩犀很快说要替顾樱取药,暂先告退了。
令清漪在末席坐着,置身事外地拨着自己的桂圆干,流觞过来伺候她,盛汤的瞬间俯下身悄悄说道:“小姐,你说大小姐究竟能选上吗?”
令清漪并不答,看了流觞一眼,没听到似的把碟子递还给她,说道:“说了几次,怎么还把这胡椒羊肉盛给我?”
流觞连连道歉,接过盘子为令清漪更换了清淡的青瓜煮菜。
令清毓选不选得上她自然是知道的,而温宜兰一定要让令清毓参加选秀的理由也再清楚不过,温宜兰虽为大房,却一直无子,令遂俞对她固然尊敬,夫妻之间牵挂却甚少,加之令遂俞接连迎娶了新妇萧眉、顾樱,尤其是顾樱挺着大肚子被抬进令家,不到半年便接连生下一儿一女,连一直看顾樱不顺眼的老太太都对顾樱改了脸色。
温宜兰向来高傲,又怎么让没有媒聘的顾樱踩在她的头上。
所以,令清毓的选秀,对温宜兰来说,重要如性命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