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①，见秦质子异人②，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③?”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了”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④；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⑤。愿往事之⑥。”
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聊城⑦。故往说之曰：“子傒有承国之业⑧，又有母在中⑨。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⑩，一日倍约，身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以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杰，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信文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注释】
①濮阳：卫国都城，在今河南濮阳县西南。吕不韦：翟阳大商人，后因助秦庄襄王继位，封文信侯。贾(ɡǔ古)：商人，有行商坐贾之说，此处用如动词，做买卖。邯郸：赵国都城，在今河北邯郸市西南。②质子：作人质的王子。异人：昭襄王之孙，孝文王之子，昭王时质于赵，后为庄襄王。③赢：余利。④暖衣余食：犹言穿得暖吃得饱。⑤泽：恩泽。遗世：贻留给后代。⑥事：从事，犹言经营之。⑦聊城：姚本作“城”，字书无“”字，据《史记·吕不韦传》作“聊城”(在今山东聊城县)。今从《史记》。⑧子傒：孝文王长子，异人的异母兄。孝文王立于傒为太子，将以继承王位，所以说“有承国之业”。⑨在中：即在宫中。⑩外托于不可知之国：是说异人在外做人质，寄居在不测之国，安危祸福不可知。倍约：背弃信约。倍，通“背”。计事：犹言计谋。王后：指秦孝文王后，华阳夫人。阳泉君：华阳夫人之弟。太子：指子傒。府：府库，贮藏货财之昕。厩：养马之所，即马房。春秋高：指年岁大，年老。山陵崩：比喻帝王去世。鲍本：“山陵，喻高且固。崩，喻死。”用事：即位治理国事。朝生：指木槿(ｊǐｎ紧)朝花夕落，短命不寿。姚本：“朝生，木槿也，朝荣夕落。真为短命不寿也，命将不至终日也。”说有可以一切：犹言有一个权宜之计。说，犹言主张。一切，犹言权宜。宁于太山四维：比支撑泰山的四角还要坚实安稳。太山，即泰山。四维，四角。鲍本：“四方之隅，不可移也。”避席：离开座位而起来，表示对人尊敬。士仓：秦臣。引领：伸长脖子。子之：以异人为子。之，指代异人。留计：停止攻赵的计划。是抱空质：这是抓着一个无用的人质。倍德畔施：犹言忘恩负义。倍，通“背”。畔，通“叛”。是自为德讲：这是秦国必以恩德讲和于赵国。讲，讲和，修好。缪文远《战国策新校注》：“言异人自必以赵为德而与结好。”晏驾：本指宫车晚出，此比喻君王的死亡。结：团结。郭希汾《战国策译注》：“自固于秦也。”楚服而见：穿着楚国式样的服装去见华阳夫人。夫人为楚女，异人穿楚服是为了取悦她。高其知：认为异人智慧高。高，活用如意动词。自子之：以异人作为自己的儿子。诵：指吟诵诗书。鲍本：“诵所习书。”习:谙熟，熟悉。姚本：“习，晓。”留止：留异人住宫中。间(ｊｉàｎ建)：空隙。轫(ｒèｎ刃)车于赵：在赵国居留。轫车，停车，犹言居留。轫，阻止车轮转动的木头。得知名者：得以被王知其名的，即被王结识的人。存：犹言存问，慰问。奇其计：惊奇他的心计。立：立为秦王。鲍本：“是为庄襄王。”食蓝田十二县：以蓝田等十二县的租赋为他的官禄。蓝田，在今陕西蓝田县西。致秦邑：送给秦国城邑。
【译文】
濮阳人吕不韦去赵国首都邯郸经商，看到秦国人质孝文王的庶子异人，回去以后就对父亲说：“耕田的利润有几倍?”他父亲回答说：“10倍。”“经营珠玉利润几倍?”他父亲回答说：“100倍。”吕不韦又问：“拥立国家的君主可以赢利多少呢?”他父亲回答说：“无法数计。”于是吕不韦就说：“现在我们每年辛苦劳作，仍然不能获得温饱或发财。但是假如能建立国家，拥立一个君主，就可把财产传给子孙，我现在决心去做这件事。”
秦国的王子异人在赵国当人质，他住在赵国的聊城，于是吕不韦特地去见异人说：“你们异母兄子傒有继承秦国王位的资格，在朝中有母亲势力为后盾。而你现在朝中既没有母亲的援助，而外面又身在敌国当人质，一旦秦、赵两国发生战争，那你的性命将难以保全。现在你如果听我的话，设法回到你的祖国，你就可继承王位。我替你到秦国去活动以后，秦国必然派人来请你回去。”
于是吕不韦就去了秦国，对秦孝文王王后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说：“阁下罪当该死，你知道吗?阁下食客都身居高位，可是太子门下反而没有显贵。阁下府中珍藏有大量珍宝，阁下的骏马拴满马房，而后宫佳丽如云。当今的秦王已经年纪很高，一旦不幸崩逝，太子侯即位以后，那阁下的命运就比累卵还要危险，生命就像朝生暮谢的小植物那样短。现在我有一个计划，阁下可以相机去实行，不但能使阁下富贵，而且能使阁下享尽天年，绝对没有任何危险和忧虑。”阳泉君赶紧站起让座，并请吕不韦详细解说，吕不韦继续说道：“秦王的年事已高，王后又没有儿子，只有子傒有资格继承王位，由秦臣士仓辅佐，君王一旦崩逝以后，子傒即位为秦王，由士仓掌理大权，到那时王后的门前必然会冷落到要长满蓬蒿野草了。如今王子异人是一位很有才干的人，可惜却被遗弃赵国当人质，朝中又没有母亲的爱护，他经常伸长脖子向西望，很想能回国一次。假如王后能请君王立异人为太子，就等于是使无国的异人变成有国，使无子的王后变成了有子。”阳泉君说：“是的。”于是就赶紧劝说王后。不久王后要求赵国将异人送回秦国。
还没等送异人回秦，吕不韦又去对赵王说：“秦王子异人是秦王所宠爱的王子，只因为在朝中没有母亲的爱护，因此王后想要把他收为王子。假如秦国想要灭亡赵国，也不会由于顾虑到一个王子在赵国而就延迟秦国灭亡赵国的计划，所以赵国只拥有一个空的抵押品。假如异人回国能继承王位，而赵国又很有礼貌地送他回国，他必然不敢忘怀赵国的恩惠，即位以后就和赵国结为盟邦。现在秦王已经老了，一旦驾崩以后，那时赵国虽然有王子异人为人质，赵国也无法和秦国结为盟邦。”于是赵国就把异人送回秦国。
异人回到秦国之后，吕不韦让他穿楚国服装去见王后。王后看到异人很高兴，就一再夸奖他的聪明说：“我也是楚国人。”于是就立刻收异人为子，并且替他改名为‘子楚’。孝文王想叫异人当场背诵一段经书，异人回答说：“儿臣从小就被送到外国当人质，并没有老师教我读书，所以不会背诵经书。”这样孝文王才不让子楚背诵经书，并把他留在宫中。过了一会儿，子楚对孝文王说：“君王以前曾在赵国停车，因此赵国豪杰都知道君王的大名。现在君王回国了，他们都向西方遥望君王，假如君王不派一个使者去问候他们，我惟恐他们都要存有怨恨的心情，不如让边关早闭晚开。”孝文王以为子楚这话说得有道理，并夸他善于奇谋。这时王后就劝孝文王立子楚为太子。于是孝文王就召见相国说：“我的王子都不如子楚，现在我就立子楚为太子。”
后来子楚继承秦国王位以后，任命吕不韦为相国，封他为“文信侯”，用兰田12县的收入为俸禄。同时封王后为华阳太后，天下诸侯都到秦国为太后来进献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