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乾五年四月十二日,右相岳易上书启奏皇帝选妃。
定乾五年四月十五日,皇帝准奏,交由礼部着手。
定乾五年五月初三日,礼部上书秀女名单,太后准奏。
定乾五年六月初十日,秀女入宫待选。
她,那一年,正是十六岁的豆蔻年华,父亲疼爱,弟弟乖巧,她是全京城人羡慕的对象。而她,就那样决绝的拒绝了父亲“勿入深宫”的请求,踏上了挂着红色流苏的马车,众人欣羡,指着那红流苏,谈论着这莲家荣华富贵无人可敌,可是听着父亲哽咽而放下幕帘的她,却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那一天,定乾五年六月初十日,她就放下了所有的女儿情怀,在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后,听着淳朴俗世的叫卖声越来越远,最后化成一缕残尘,她终于抛弃了自由,迈进了皇城。
双脚离开马车,踏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她敛下眸子,一言不发。她还有什么可说呢,又能说什么呢?
随着某位姑姑向深宫走去,她颔着首,看着地下平整的青石板,听着耳旁传来的各家小姐们的细语。
“我看了一圈,这也没看到太后娘娘的侄女啊?还有右相的宝贝孙女,倒是也没看到影子。我爹爹跟我说,这次既然是右相提议,就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她算什么,我爹爹说陛下碍于太后的娘家的地位,一定会给薛国公的孙女一个不小的位子,她不过是右相的女儿,就算是一品大员也不过一介文臣,薛国公手里可是掌握着兵权呢!再说了,那个小丫头那么单纯,在这后宫里就是被。。”那女子闭口不言,但是与她谈话的几位小姐们可都是心知肚明。
“可不是!我还听说陛下有一个喜欢的人,虽说娘家地位不高,那要是受到陛下宠爱,那荣华富贵都在后头呢。”
喜欢的人?她微微侧了侧头,几乎不着痕迹,继续听着那几个秀女小声交谈。
“你们不知道啊?也是,我娘亲和陛下的乳母有点关系,听她说,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长得漂亮但是身体不好,就是一病西施,但是无奈陛下就是青睐于她啊,据说为此还跟太后娘娘大吵一架,也不知道陛下想了什么办法,太后娘娘竟然同意了,唉,这要是咱们真能被有幸选上,到那时不还是得受她的气。”
领头姑姑向后看了一眼,狠狠瞪了那几位秀女,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几位大小姐立马就低下了头,不敢出一言。
她微微挑了挑眉,看着没有脑子的几个闺中小姐,对一个姑姑都这么能忍耐,又怎么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转念一想,喜欢的人吗?她无欲无求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可是心里却如翻骇浪!那她这又是何必?太后娘娘又是何必?
拨动了两下佛珠,她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就如此吧,就如此吧。
步履匆匆,一抬眼已然看到了储秀宫的牌匾,墨绿的底色稍稍晕染了她的眸子,记得小时候贪玩,偷入储秀宫,躲在树后看那些正在受训的秀女,捂着嘴笑话那一个个蛮不情愿但是也无可奈何的样子,也何曾想到,自己也成了这里的囚徒。
“发什么呆,赶紧走!”领事姑姑看到只剩她一人在门口站着,严厉的呵斥道。“什么时候等你成了后妃,这门口你想站多久就多久。”
她一回神,竟不知自己已经神游了好久。听着领事姑姑毫不留情的话,她继续拨动佛珠,这后宫啊,就是一个只看现在的地方,不论什么来头,不论什么容貌,只要还是秀女,这些个终老宫中的姑姑们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一个个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东西,没半分骨气。
“知道了。”她自知自己这被弟弟称为‘本性凉薄’的性子,在这后宫中是不可能被尊重的。这后宫,你若强,它便弱,而你若弱,它便折磨的你死去活来。
那领事姑姑倒也不再说什么,盯着她走进储秀宫门后关上了大门。
听着身后那大门关上的声音,纤细的手握住了佛珠,刚好四十二颗啊。
前面早就站好那些秀女看着这一幕,无不偷偷掩嘴,挑起的眼角却暴露了她们的幸灾乐祸。
但是有些人总是不屑掩饰的,说的难听点,就是张扬。
“呦,这不是咱们的莲大小姐么,不是一向高傲的不来参加我们的庆戏会么,怎么?一到这后宫,你那大小姐脾气就没了?莫不是往日里都是装着高傲,其实骨子里就是卑贱的呢?唉,这也不怪你,莲承重,你本就是半路回到莲家的,说的好听点是一私生女,不好听呢,就是一野种!自然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子卑贱气。”那女子玩着头发,看似无心实际有心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么?
这女子她认识,是大司马的嫡女,因为娘亲是太后乳母的女儿,所以和太后也算熟识,名叫孙晓如,可这人不如其名,平日里仗着家大势大骄横跋扈,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
莲承重倒是什么都未说,淡薄寒凉,犹自一身,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扫到孙晓如的身上,就像施舍给她一个眼神都会脏了自己的眼角。
那孙晓如看到莲承重根本不在乎,马上气的面红耳赤,更加挑衅的看着她:“别把你那一副圣人模样给我看,我只会觉得虚伪。”
她却连一个讽刺的笑都不愿赐予,默然走开,一句话随着风飘了过来:“你配么?”
没等到求饶的话,却等来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等到反应过来,孙晓如睁大了杏眼,她配么?配么?!她堂堂大司马之女凭什么不配?指着她正准备大叫出声,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此等无理之事,也是一介秀女能做出来的?真是世风日下!”循声而去,是一位穿着墨绿宫服的姑姑,眉目间威仪尽显,看那五官能依稀寻到那旧日的风华绝代。
莲承重什么话都未曾再说,甚至听到这话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漠然的听着那位被称为‘苏姑姑’的大姑姑将孙晓如关进殿后专门惩治不听话秀女的小房子后几句话遣散了众人,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在走进厢房的前一秒,莲承重平静无波的眸子依旧苍凉。
这个苏姑姑,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