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桓的生辰在一天天接近,而坠子依然毫无下落,千寻动用了所有的力量也查不出那****恍惚间所见的是何人,不清楚他们的动机目的,就连从什么地方下手也没有丝毫头绪,但这些都不是让她最困惑的地方。
自从和云桓在一起后,她很少再梦到穆风,偶尔想起,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伤感,她以为自己早已能够坦然面对他的死,安心开始和云桓的新的人生。但是为什么,在她的幻象中出现的依然是穆风。
她喜欢云桓,但这种喜欢有多深?若是穆风真如她幻境中所见一般没有死,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千寻发现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了。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云桓,他即便是身不由已,也依然为了他们的将来苦心经营,而她,心中最挂念的永远是别人。
所以千寻这几天一直躲着云桓,一下朝就躲进军营,平日里也绝不去找他,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云桓生辰这天,他早早就派人送了口信给千寻,说晚上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让千寻等着他。
在天昭,皇帝的生辰便是国民的庆日,谓之天宁节,皇帝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进贡,同时休朝三日,朝野同欢。
千寻从宫里的宴会上出来,心怀忐忑地等到将近子时,云桓才赶来。
“阿千。”云桓抱住千寻,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你醉了?”千寻把他扶到床上靠着床杆。
“没有,我清醒着呢,我可一直惦记着你答应我的事。”他眯着眼伸手摸上千寻的脸。
千寻有些尴尬地避开,心中则是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斟酌良久,她垂下头:“对不起,阿希,我,那个坠子我不小心弄丢了。”
这一瞬间的云桓让她很不安,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醉酒之人,冷静道:“对你来说那般重要的东西,你甚至从不离身,怎么会弄丢的?”
要她怎么告诉他她是因为误入幻境想着穆风才会大意,千寻嘟囔着:“那晚回家,一时不查被人偷袭,那坠子也被抢走了。”
云桓两眼灼灼地望着千寻:“以阿千你的武功,要什么人才可以让你大意,还被抢走了贴身的东西?”
千寻无法辩解:“对不起,你的生辰礼物我补上其它的好不好?”
云桓安慰地笑笑:“别傻了,过个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好你没被刺客所伤,已是万幸。”
云桓越是这样,千寻反而越觉得无颜面对他。
“别这样了,你当时不是说有个大秘密要一起告诉我么,现在可以说了吧?”云桓笑着拉过千寻,她一个没站稳,被拉得和他一起倒在床上。
千寻一愣,这几天光是想着坠子和神秘人的事,倒是忘了当初下定决心会把自己身世的秘密告诉云桓听。
“不会连这个惊喜也没了吧?”云桓可怜巴巴地凑到千寻耳边。
“那,”千寻忽然有些迟疑,“你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么?”
“那是自然,阿千你的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信。”云桓当即表态。
千寻心中一暖,再无疑虑:“其实,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什么?”云桓重复道。
“我是说,我不属于天昭,也不属于你们所知的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千?”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所在的世界,和这里是两个独立的互不影响的空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天昭七百九十二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见云桓不说话,千寻一急,辩解道,“真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无法理解,但确实是事实,我本来是从家乡的悬崖上坠落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醒来发现自己在临安会战的战场上,我在战场上流连数天,最后才被下山的师父发现救下。”
云桓表情淡淡的:“临安会战的那片老林附近并无悬崖。”
“我知道,所以说我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家乡和天昭的关系就像,就像是两所独立存在的院落,平时不会有交集,但忽然有一天被什么人凿通了墙壁,就莫名的在某一点上连通了,而我,就是那么恰巧在那个时点地点上出现,接着就被传送到这个时空了,”这是这么多年来千寻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了,“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云桓伸手把她搂住,千寻心中一喜,接着却听他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声音那么温和,满是包容,千寻却是听得浑身发冷:“你不信我说的?”
“阿千,你从来都不会信奉什么神佛,现在怎么也说起这个来了?”
“不是,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不是神佛,是,是——”千寻一时词穷,“是一种自然现象,就像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一样的,我知道这可能听起来很荒谬,但确实是事实,你——”
“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你说过相信我的。”
“你也说过永远不会欺瞒于我。”
话一出口,似乎所有的伪装隐瞒都不见了,只剩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中无言以对。
那晚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千寻没有挽留云桓,云桓也没有和她说再会。
千寻一个人瘫坐在床上,心中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难受得发紧,这样的感觉,比之前几天的更甚几分,云桓走时那冷漠失望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仍是让人心悸。
她对他说的并不尽是实话,所以也没资格要求他能够全盘相信,但这样的结果还是超出她的预料。
也是,云桓那么聪明的人,从她这几天的异常中许是已经猜出什么了,他现在就连她说的实话也是不肯信了,本来这个生辰于他于她都是那么期待的,怎么会弄成现在的样子?
天昭八百零五年十月二十八,夜,魏行风和云归兵分两路夜袭夏野城,越荣添领兵反抗,不敌,败走兰县。
至三十,云归破越国残军,擒越国大将越荣添。
十一月初一,云归奉华帝云桓之命领千余人押送越荣添返回落华,魏行风继续留守夏野。
初八,云归携败将越荣添抵达离城,华帝云桓领百官亲自出城迎之。
初十,华帝在宫中设宴为云归庆功,落华朝臣皆前往贺之。
——《天昭往事录·落华记事卷十》
前些日子因为云归在前线战事不利,安南郡王府也跟着不怎么太平,不论那些风言风语等着看戏之人,光是云二夫人就时不时地去找了谢心茧好几次麻烦,亏得谢心茧一个弱女子携带着一个幼儿硬是顶下诸方压力,在云归归来之时仍旧把郡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云归凯旋而归,那些流言自是不攻自破,谢心茧在众人的包围中优雅淡定的微笑,时不时的与云归对视一眼,似乎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听心茧说这些日子多亏你帮衬着,让那些有心之人不至太猖狂,谢了。”云归不知什么时候撇下众人,穿到千寻这边来了。
千寻斜眼看他:“你几时变得这么客气了,再说我是为了心茧,和你又没多大关系!”
云归轻描淡写地笑笑,并不理会千寻的挑衅,声音低下几分:“你和皇上又吵架了?”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气。
“哪里听来的?”千寻并不答他。
“这还用听,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一晚上都在走神。”
千寻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苦笑。
“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我没法对他坦诚,他也不能给我信任。”千寻故作无事地摊开手。
云归看着千寻正色道:“他是皇上,一个帝王能够给的信任本就是有限的,而你,早在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的,况且有的时候也非他所愿,情势逼人而已。还有你,都一把年纪了,”云归认真道,“别总那么倔,忍让一些,服服软认个错,又会有多难?”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问题的根本所在,但这句话千寻并没有说出来,云归似是看出她的不以为意,有些变了神色,锁眉道:“我以前结识过一个女子,唤作赵云歌,其实我们的事,你大约也听说过吧。”
当然了,当初还让人细细打听了一番,因着赵云歌和谢心茧的事,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云归,他估计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原因,只不过他们朋友一场,他后来和谢心茧的感情日益深厚,他不想再提及过去之事,她便也从未开口问过罢了。
“我们初识时都还年少,她出身低微,我身份尴尬,一来二去,便理所当然地生出了感情,我当时真的很喜欢她,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觊觎我的身份,也不似王孙贵族一般暗自嘲笑于我,她是除了母亲以外唯一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那时我是真的想着要娶她为妻,和她白头到老的。”
果然是年少轻狂,他们两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但最终,还是我对不住她,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还从此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我暗暗发下誓言,从此以后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了,至少我的心,是不会负了她的。”
千寻轻叹一声,但是感情的事,又怎能说得准呢?
“直至后来,我领了北营的职务,以往那些不屑嘲笑的人都前来巴结,母妃也再不必成日与人置气,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但还是错了,我依旧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必须要娶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而我心爱的人却险些丧了命。”
云归讲得认真,千寻听得也入了神:“后来我还是和心茧成亲了,但我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为云歌做些事情弥补我犯下的错,所以即使得知心茧有了身孕,我依然选择把云歌接进府上来。其实我心底是明白的,在见过母亲的悲剧后,我并不相信妻妾真的能够和睦相处,可笑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盼着她们两人能够好好相处,都能得到幸福,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心里能好过些。但就是这样自私的心思,害死了我和心茧的孩子,也真正把云歌逼上绝路,再不能回头。”
云归停顿了下,似是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良久,才接着道:“也是那次,看着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心茧,看着面目狰狞撕心裂肺喊着的云歌,我忽然明白了,时过境迁,我接回来的云歌早已不是我们初见之时那个心无芥蒂,一心喜欢着我的纯真少女了,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自己曾经那么抗拒着的妻子。”
“我明明心底隐约已经发现了,我明明是可以预防的,但还是任由着事情发生了,害了三个人。云歌说的对,是我对不住她,从始至终都是我有负于她,心茧纵是不说,但这么些年我知道,她从未真的对我敞开过心扉,无论我再怎么补救,那个死去的孩儿都横亘在我们之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当初的伤害。”
“我很后悔当初自己的优柔寡断,要是当时能够勇敢一点去正视自己的心,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现在我不奢求心茧的原谅,只希望能够护得她们母子的周全,不要让自己再后悔了。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看清自己的心,不要迷茫,不要在事情发生后才追悔莫及。”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