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桓颓然地垂下手,再没做一句辩驳,千寻开门而出,在合上门的瞬间止步侧头:“还有,以后晚上不必等在那儿了,没有意义。”
门在身后悄然合上,似乎是彻底地把他们分割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门外,景培正笑嘻嘻装模作样地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千寻走上前去几步,倚着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声道:“别干涉我的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我发誓。”
景培的视线掠过千寻手腕上的淤青,眸光一闪,敛起了一贯吊儿郎当的表情,挑起眉,千寻毫不客气地对视回去,口中道:“现在,你不认为应该先配合我么?”
景培摇头咧嘴笑笑,又变成千寻认识的那个人了,手上一使劲就把千寻打横抱起,他是落华重臣,是风满楼的常客,大家都识得他,见此,一片哗然。景培也不理会,神色自如地抱着千寻往后院方向去,见众人都望着,故意低下头,很亲密般的在千寻耳边吐着气:“这样如何?”
千寻回头扫了眼朱茂之的位子,一瞬间心里又有了主意,伸出双手搂上他的脖子,把脸凑到他怀里,不再作声。
几日后,城中盛传,一向风流的景培景大人看上了风满楼的莫言姑娘,还改了性子,居然连着几夜都是包的同一个姑娘。
此时的景培却是一脸愁苦:“可以了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害死我的。”
“可以了,”千寻对着镜子梳着一头青丝,随口道,“你走吧。”
他面露惊讶:“就这样就行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千寻停住手,在镜中望着他,他拍拍额头:“忘了,放心,我可不敢打乱你的计划,我先回去了。”口中说着这话,他却迟迟未动,千寻挑眉望过去,他难得神情严肃,“如果你是想着要接近朱茂之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为好。”
千寻这几日听多了无名的唠叨,浑不在意:“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你不是这样的人。”
千寻心中陡升怨气:“你们很了解我吗,那在你们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见异思迁,卖国求荣,抑或者是委身到敌国的探子?”
云桓不就是怀疑这些,所以才会边搂着她边在心中思量着怎么算计她吗。
景培脸色一白:“你怨我吗?”
千寻一愣,想到刚刚是自己迁怒了,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和云归终究还是不同的,她摇头:“没有。”要怨要恨对象也是云桓。
景培闻言面上却是更不好看,扯出一个笑:“是吗?”说着开门就要离开。
“等等,”千寻喊住他,“这几日难为你了,这次算我欠你的,再帮我个忙。”
景培的手停在门栓上回头望过来,千寻耸耸肩:“现在时候尚早,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你的那些相好不是更好?”
景培没有应声,盯着千寻沉默地看了片刻后开门出去了,留下千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算是答应了吗。
几日后,城中又传出消息,景培果然没几天就对新来的莫言姑娘厌倦了,转而看上了风满楼的新任花魁莲女。
“差不多了,你下去安排吧。”这几日坊间传言风起,时机大约也是刚好合适。
无名看了千寻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出去了。
千寻知道他的意思,这次她瞒下了所有人,只告诉云归木青他们她要出去一个人静上几日,朝堂那边也索性让云归帮她告了假,独留下无名帮她,但她知道这次其实他心里也是不赞同的,但只要是她决定的,他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千寻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次赌得大,输得重,输掉的是那么多人的性命,她没有办法起死回生,但至少想为他们讨回公道,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没得退路。
“可以了。”无名从窗户上翻进来。
千寻提起床上早已打包好的包裹跟着他从窗口一跃而下,跑了几步无名闪身离开,不多时,果听得身后有人叫喊着追了上来。
无名隐在前面带路,千寻则是故意让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看见,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清净的小巷口,远远就看见一个男子正拉着一个女子的手,似乎是在依依惜别,旁边停着一辆马车。
千寻跑过去的这个工夫,女子已经挥手和男子告别,不舍地进了旁边的院落中了,千寻装作没看见前面的人,只是边跑边回头张望,径直朝马车的方向跑过去,耳边听见有人喊:“姑娘,小心!”她却是已经“不小心”撞上去了,马一惊,两只前蹄腾起,眼看着就要对着她砸下来——
身子猛地被拉到一边,由于巨大的惯性,千寻向着地面倒去,落地后才发现身下还有一个肉垫,她慌乱地撑起手臂:“抱歉,多谢。”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继续跑。
身后隐约能听到追兵的叫喊声,千寻着急地加快了脚步,却在慌忙间险些跌倒。
身后的人追上来,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的手:“跟我来。”千寻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随着他上了马车,“刘伯,走。”
马车轰隆地开着,千寻撩起帘子看着后面,听得耳边的人道:“放心吧姑娘,他们追不上了。”
千寻这才回身,看着身边好整以暇地坐着的人,微微致意:“多谢公子相救。”
他眯起眼细细地审视着千寻,接着甩开手中的折扇,微笑道:“无妨,路见不平嘛。”
千寻不动声色,其实也是在暗自观察他,说句实话,朱茂之此人虽说是纨绔不羁,在离城名声不怎么好,那皮相却着实不错,生得便是一双天生就招情的桃花眼,一笑间电力十足,魅惑无限,称得上是个美男子,难怪在女人间那么受欢迎了。
“现下既已安全,我就不再叨扰公子了,在前面把我放下就行了。”
朱茂之却是忽然拍腿惊呼:“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你是风满楼的莫言姑娘吧,那晚你跳舞我可是看了,真是不错。”千寻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变了,带着些许玩味,摇着手中的折扇。
她心中冷哼一声,脸上也拉了下来:“公子错了,我不是风满楼的莫言,是浪迹天涯的莫言。”
他神色一敛,似是有些吃惊,随即拱手道:“是我唐突了,那不知姑娘这身装束是要去往哪里,可有落脚之处?”
“这个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天大地大,大不了四海为家,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说着就提起包裹,“这边停下就好了。”
“等等。”他拉住千寻的袖子,见千寻瞪他,讪讪地放开,“我无意冒犯,不过正好家中有处别院空下了,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先住我那里。”
千寻冷笑一声:“不必了,既然公子见过我,那想必外面定有很多处宅院的吧,里面会不会都有一位美人?”
“我——”他的桃花眼微眯了下,马上一脸肃穆,“这姑娘可就冤枉我了,在下虽说学问做得不好,但也知道礼教道义,虽然平时可能行为作风有些不妥,但还是有一腔热血的,眼见姑娘这样的柔弱女子被那些恶人追着,还无落脚之处,但凡有一丝良知的都会伸出援手,再说了我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用得着的人,是吧?”
见千寻还是一脸犹疑,他又补充:“虽然天大地大这话是没错,但现下可是战乱年代,到处都在打仗,你估计没去过外面,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路上多有危险,我劝姑娘还是考虑清楚啊。”
“这。。。”千寻故作为难地低下头,“男女多有不便。”
朱茂之立刻接道:“放心,不麻烦,我平日都是住在家里的,不会过来打扰你,你就安心地住下就好了。”
千寻思考些许,才低头福了福身:“如此便要叨扰了,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朱名茂之。”他颇为自满地摇着手中的折扇。
千寻当即拉下脸,沉声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朱公子,是我有眼无珠了,刚刚的话当我没说,我们后会无期。”说着就趁着他不注意跳下了马车。
“哎,等等啊姑娘——”他果然跟着追了上来,在后面大喊,没几步就追上了千寻,在她身边急切地解释,“姑娘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翻脸了,是不是对朱某有什么误会,可以说出来啊。”
“误会?”千寻站定身,直视着他,“没有误会,只是莫言一介孤女,无亲无故,我不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少爷,我玩不起,也输不起,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果然如调查所知,朱茂之虽然纨绔,但并非蠢钝,相反他是很聪明的,马上领悟了千寻话中的意思,眼神微变,随即表态:“我知道我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但也绝非什么卑鄙无耻之徒,我是真的担心姑娘的安危才会如此作为的,我发誓我绝不会为难姑娘强人所难,况且这是天子脚下,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千寻上下打量着他:“是吗?那我且问你,如果今日你不是遇到我,是遇到一个男子被恶人追赶,你还会出手援助吗?”
朱茂之有一瞬间的停顿,面露难色,接着坚定地点头:“会的。”
“当真?”千寻带着几分疑惑看着他。
“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问题是,”千寻指出,“你是君子吗?”
他定格在刚刚一脸自得的表情上,显得有几分滑稽,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用合起的扇子敲打着掌心,面色愉悦:“姑娘可真是个妙人。”
千寻最后当然是跟着朱茂之回了他的别院,他万分殷勤,指挥着人给她安排好一切,走时还吩咐:“姑娘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派人来找我,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一切都如她所愿,很顺利地进行着,但在朱茂之走后,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却是久久无法入睡。不知什么时分,听到外面有动静,戒备睁眼,却是无名。
“府中无事吧?”千寻问。
“没有,就是今日又有好几个人说是探望你,被我打发回去了。”
“哼,不信我出去散心了么,一群老狐狸。”想想,千寻补充,“木青云归他们没起疑吧?”
“应该没有。”
见他说完了还不离去,千寻奇道:“还有事?”
“。。。这几日离城中有谣言风起,是关于你的。”
关于她?能有什么好事:“说吧。”
“坊间都在传闻说你是命定的破军星。”
若不是无名说起,千寻都险些忘了这次在柏岭作战时那漫天的红光,联想起这次事件的前后,加上有先前她为了镇住静王一党编的谎话,人们有此谣传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是无聊的人们,有闲心去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千寻摇头:“无妨,且随它去吧。”
“还有,今日申时,冯依兰诞下了一名男婴。”
千寻微怔,最近的事情让她都忘记了冯依兰还怀有身孕一事,原来都到了出生的时候了,还是个男孩,云桓肯定很高兴,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可以带着尊荣和期盼降临于世,而她的宝贝,却只能在未成形之前就失去来到这个世间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