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越追越心惊，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现在居然连个老头子也追不上，而且明显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她再故意放慢脚步，根本就是在耍着她玩，千寻不由心头火起，一股气卡在嗓子眼上，也和他较上了劲，非要追上他不可！
两人就这样一路追赶，约莫着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眼看着都出了城有一段了，前面的人才猛地刹住，回身笑嘻嘻地看着千寻，气息微微不匀，道：“不跑了，不跑了，你这女娃娃怎生这么厉害，累死老夫了，老夫可是很久没这么和人比过啦！”
千寻抬头怒瞪着他，抚着胸口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眼见这人还如此气定神闲的，更是大怒。
“别瞪我啊，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追我的，害的老头子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和年轻人跑这么一趟。”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恢复过来了，气息平稳地笑看着在一旁险些岔了气的千寻。
千寻忍不住反唇相讥：“明明，咳，。。。是你，自己要把我引过来的。”
他还是一脸笑呵呵的：“这儿好啊，省得那些讨厌的耗子跟着咱们。”
千寻一愣，这倒也是，随即想起来：“你既然不欲咱们的谈话被别人得知，又为何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些话。”
元坤子摸着下巴上浓密的白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现在时机已到，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公布于众，更能给你家皇帝拉拢人心么。”
歇息片刻，千寻差不多也恢复过来了，别过脸：“别跟我说那些，我说了我不信，倒是穆风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说清楚！”
他也不恼，找了块大石坐上去：“十五年前，老夫和一心那个老家伙夜观天象，发现星象异变，隐匿数百年的破军星隐有再现的迹象，于是便顺着星象所指的方向行到了秦国润城一带，没成想过去刚好赶上了越赵两国的战争，”元坤子的脸色黯淡了些许，“战事惨烈，连续打了几天几夜，遍地横尸，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想暂时躲到山上去，就遇到了提着药箱打算下去救治伤者的穆风，那时我们着实吃了一惊，两军交战，正常人谁不是躲得远远的，他偏往上凑，老夫就劝他，死伤那么多，他便是救又能救几个，杯水车薪，会惹祸上身也说不定，但他却说每个人的命都是命，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听他这般讲着，千寻心中自豪，那个教他们学问，教他们习武，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穆风，便是在这乱世也始终不曾改变自己的初衷，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是啊，老夫也是多少年没碰见过他那样的人了，于是就起了心思，打算给他卜上一卦，本来老夫于卜卦已经是收手多年了，但当时确实也是心下好奇，就想知道他会有怎样的结局。”
“结果呢？”千寻本来是不相信算命这一说的，但想到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抖。
“卦象上显示，他的命中会有个死劫。老夫有些不甘心，就又去看天象，结果却发现那颗即将显现的破军星居然与他的命格相纠缠，”千寻听得心中咯噔一跳，他继续讲，“破军宿主，便是他的劫数。”
“你胡说！”千寻发觉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把自己代入所谓的破军星的角色之中了。
“一心那个老家伙也算了一卦，都是一样结果的，”他叹了口气，“我们一致认为能解开他命中死劫的办法，就是避免与破军宿主接触，如若不然，他定过不了四十岁。”
“但是他说，人定胜天，既然他的前半生都用来抗拒强加给他的命运，那压上后半生又何妨。”
千寻一时有些怔忪，不知该是心疼还是欣慰。
“战争持续了几天都不停，我和一心就去润城搬救兵，借着我们两个老脸的几分薄面，那郡守总算是肯派兵去阻止两国交战，但兵力不足，我们又动身前往了秦国都城平川请求秦国皇帝援助。就在秦国的援兵出发后的第二天，天上星象异变，破军星现，光芒盖过皓月，堪堪便在临安方向，我们两个便同时占卜，结果得到完全一致的预言。”
“我们立马赶去临安，想探知破军宿主的身份，然毫无所获，就又上了次山，把那个预言的后半部分告诉了穆风，希望他能警戒。”
“后半部分？”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在秦国皇宫，我们告知秦帝的并非是预言的全部，只是需要被人们所知的前半截，真正完整的预言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破军星现，天下归一；天下既一，破军且陨，来比皓月，陨落无痕。”
千寻艰难地说：“我不信这些的。”
元坤子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悲悯，那一瞬间倒觉得他真的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了：“当时我们把预言的事只告诉了穆风一人，然后就去山下到处打听那几日的新生儿，却没成想重生与新生是不一样的。”元坤子打量着千寻啧啧一番，“穆风听了我们的话也并未多说，依旧每日下山去找寻存活的人，给予救治，组织山下的村民掩埋战场上将士的尸身，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穆风，当时我心里也想，或许像他这样的人真的能够抵挡住了命运也说不定。”
直至现在，千寻才终于可以理解穆风当时的感受，得知她的身份时的惊讶，与后来若有似无的抗拒。他或许是不相信所谓的宿命的，但偏偏受命运牵引遇到了她，本不该纠葛的，但情不自禁的就难分难舍了。
当年她一直追着他身影的时候也曾埋怨过他只知一味逃避，现在却忽生几分凄凉，他们注定是相爱相克的两个人，靠得近便会一同跌入悬崖，他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一切，从未跟她提及半分，想要跟这命运抗争一番。不知当年他听得她卷入战事，不可避免的一步步接近命运安排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但即便是那样，他也从未阻拦，任由她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默默地站在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
“你们这样的人，生在这乱世当真是可惜了！”元坤子看着千寻感叹。
千寻摇头，心中一片纷乱。
“人最终还是难以抗拒得了命运，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但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运作规则，你的世界或许真的没有命运轮回，但天昭，就我这么多年所观察的，毫无疑问，是有的。”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便是这样，我的性命也当是由我自己来决定的，是生是死，我命由我不由天！”
命运这种东西太过玄妙，已经超出千寻能理解的范围了，以往她一直都是本能的抗拒，但现在想来，她能死里逃生来到天昭这个异世，本来就是难以理解了，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更赞成穆风的观点，人活在世上不过就几十年而已，若是这短暂的光阴还不能依从自己的心意，那活着又有何意义。
穆风的一生，皆是被所谓的命运所累，但这样虚无的东西实在无法让人起了恨意，千寻只是叹他们没有在彼此最好的年华遇见，相爱，却无缘长厢厮守。
“你想怎么做？”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证明穆风是正确的，以我的生命做赌注。”——穆风追求自由逃脱宿命不是错，救下她教导他们不是错，他们的相爱，更不是错。
对面坐着的元坤子哈哈大笑：“怪不得一心那老家伙和老夫说你是个奇特的娃娃呢，果然如此！破军星选中的人，当真是错不了！”
若是能选择，她会希望自己做个幸福的普通人，不用在爱情中夹杂权谋，不会累及最为在意之人，不必眼睁睁看着朋友兄弟为自己身死，也不需要再与昔日的友人刻意划清界限。
被命运选中的人？太寂寞了。
“教老夫星相占卜的祖师爷曾经说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逢天下分分合合的战乱之际，象征着杀戮和终结的破军星都会出现，世间万物都是平衡的，正因为它那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毁灭性的伤害，所以它从出现之时，就注定了不会得善终，代代的破军星宿主都没能逃脱得了宿命，老夫也一直深以为然。”
元坤子看着千寻，难得神色肃然：“但是三年前在天华峰再次遇见一心那个老家伙的时候，他却和我说，说不定这一代的破军真的能够结束这千百年来的宿命，老夫也就一直想见见这个人，今日见了，果然是不错，好好干，丫头，让它个狗屁宿命回它姥姥家去吧！”
千寻本是心情压抑难耐的，但听他这话，又是忍俊不禁。
“老夫也一直觉得宿命这玩意儿实在是太不把别人的努力当回事了，早就烦透了，以后老夫再也不会给人卜算了，”元坤子伸手从腰间拔出个八卦盘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粹，“你可别轻易死了，别让老夫白摔了这宝贝。”他看千寻一眼，不等她回答，一个起身跃进黑森森的丛林中，暗夜中传来他遥遥远去的声音，“一心老家伙让我转告你，他在天华峰等你赴约。”
其实不用他说，千寻也是这么打算的，一心禅师，当年他去槐山书院的时候一定是和穆风私下里说过些什么，现在她急切地想多了解些穆风当年的事，不是说想感怀弥补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想更接近了解他当时的心情罢了。
至于这命运，她也不会放手，就这么走下去吧，且看最后是谁输谁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