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真不追么?”
“自古兵不厌诈!”
耳边几个将领都在叨叨,千寻一概充耳不闻。
秦祥钰依言安全放回了戴子期一行人,自己则是领着人马,快马加鞭沿着帝锦道离开了。
他们说的都对,现在这本是追击擒住秦祥钰的绝好时机,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再者,若是在这里等上五天,说不定外面就又会有伏兵等着他们了,但是——
“若是这次不守信,以后在交战中还会有谁愿意和我们做交易协商!”云归打断一群人的争论,一锤定音。
待人们都离开了,云归才开口:“怕是皇上那边,不好交待。”
是,若是云桓的话,千寻现在完全相信,他会毫不迟疑地追击秦祥钰,将他一网打尽,甚至或许在初时与秦军对峙于帝锦道时便会为顾全大局牺牲那些将士的性命。千寻想起回疆这次对秦国城池的血洗,那般血腥的屠杀,便是连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也不放过,她甚至有些怀疑,这其中会有云桓的明示,抑或是默许吗?
五天后,千寻先派了一队人沿着帝锦道出去打探情况,待得他们回报说无误,这才领着大军急速行军,离开宣城前往新的战场。
几乎是一离开帝锦道就是一股战争的气息,接着就是一堆最新战事的消息。
秦祥钰亲领十五万大军前往对抗回疆,目前双方正交战于润江边上的卢沟,魏安图则是在从宣城逃出后退至秦国边口重镇虹口,集结了那里的守军,欲与攻进秦国的落华军作战。
先行的南营七万将士早先在秦祥钰所率大军与夏郡守军的围攻下伤亡过半,其后秦祥钰北进时抽调走了自己的人马,现在所余的南营将士仍驻扎在夏郡城外,陷入了与夏郡守军持久的攻守战中,久不得果。趁着秦军现在心力分散,千寻和戴子期领着大军一同围剿上去,夏郡守军大惊,不及反应,两天就被攻下。
“为何魏安图不是前来这边与我们对战,而是跑到了虹口?”戴子期疑惑道,自从之前被秦祥钰擒获后,现在戴子期领军作战愈发稳重谨慎,这几日行来一有机会就会询问千寻行军打仗的问题,并没有像千寻想象中的一般大受打击妄自菲薄,对此千寻甚感满意。
秦国军士勇猛,但能用的大将却是不多,魏安图是秦国第一勇将,在这样的时候居然既不是前去北部援助秦祥钰,也不是南下挡住落华大军进攻的步伐,从而给了落华军喘息之机,这样严重明显的错误实在不应该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犯下的才对,再说秦祥钰北去之时就没有交待他?还是发生了其它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
秦国攻下燕国本也就是几年的事,虽说原燕国的土地上现在到处驻扎着秦军,但和秦国本土还是不一样,首先表现出的就是百姓们几乎为零的反抗意识,对他们而言,似乎不管谁做皇帝都是一样,总归以后燕国都不再存在了。秦祥钰那边的战事也进展的不太顺利,魏安图迟迟没有主动进攻,在这样有利的条件下,千寻、云归、戴子期继续兵分三路,势如破竹,连下原燕国数十城,一路往北,直逼秦国本土。
“将军,有可能要变天了,今日怕是不宜行军了。”司徒望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
千寻抬头,十二月份的天气最是严寒,尤其是在北地,西北风吹起的时候那冷飕飕的风像是要把人的皮肤都吹裂一般。今天一天天气都是阴沉沉的,阳光不愠不火,打在身上也没有一丝热度,眼瞅着太阳要落山了,却是骤然间风云突变,一股暴风雪欲来的压迫感,偏偏现在这地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千寻叹口气:“吩咐下去,停止行军,点起篝火,原地搭营休息!”
亏得司徒望提醒的及时,将士们刚刚生火烧水吃了些,钻进帐篷里,暴风雨就席卷而来,猛烈地似要把帐篷也掀翻,今日是没法赶路了,看这风雪来的势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的行军,千寻躺在帐篷里也睡不着,只能乱七八糟地想着些。
外面西北风的吼声愈发猛烈,细细听来倒有几分像是人的哀嚎声,不过也不是没可能,这片土地早已被鲜血和战乱所染,任何一寸土地上都可能有人的鲜血流淌。
这三个多月来,落华大军一路行来,边行进边攻打城池,现在已经过了秦燕两国的边界沃野,不日就能正式踏入秦国的疆域了,云归和戴子期那边也各自行到了止丘和临开,虽说这一路上遇到的阻拦并不算特别强劲,但便是如此,在攻下座座城池的同时也把无数战友同袍的性命甩在了身后,留在了战场上,而前面迎接他们的才是真正的战役。
回疆这次是有备而来,据守在卢沟,并不应战,若是秦祥钰强行攻城就把城中百姓挂到城墙上,若是退兵就蠢蠢欲动袭击周围的几个小镇,秦军损失倒不大,就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秦祥钰生生被缠住,脱不开身。
这与落华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前段时间传回来的线报,说秦祥钰和魏安图因着魏湘和皇子之事起了冲突,魏安图现在似乎并不听从皇命,四个月来一直固守在虹口不出,也不迎战。千寻和云归他们通了气,决定先绕过虹口,不与魏安图正面交锋,首先攻打魏安图势力范围之外的城池,依旧是分东西中三路而来,最后定在都城平川会合。
千寻睁着眼睛到半夜,听得外面的风雪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终于是困得撑不住了,眼皮都耷拉到一起,赶了一天路的疲惫现在才显现出来,沉沉地睡去。
千寻也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辰睡着的,结果第二天还是早早就醒来了,平时在家的时候总会睡到别人来叫几次才能醒来,但出外行军作战,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怎地,每次都是自己早早就能醒。出去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下了有及膝的厚度,看来今天暂时还是不能行军,早有伙房的士兵起来正在把昨日储存到帐子里的干柴一捆捆抱出来,抱到被清理出来的一大块空地上开始点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给这个冷清的早晨添上了几分烟火的暖气。
“将军,有云将军的传信。”李安领着一个传令兵过来。
那小兵看着冻得不轻,一身棉衣也有些被雪浸湿的迹象,哆哆嗦嗦地把信递上来:“将军见谅,昨天下午时分小的追着去了沃野城,才得知您早就离开了,后来又突至大风雪,就耽搁了。”
“不妨事,你下去暖和下吧。”千寻说着拆开云归传来的信件。
“云将军有什么事吗?”李安见千寻读完了,在跟前问。
“云归的意思是我们先派一队人马佯装攻打平川,主力大军则先去拿下润江沿岸的各城,以防秦祥钰回攻。”千寻没有告诉李安,其实云归如此部署主要是为了能够和回疆一起夹击秦祥钰,秦祥钰领着的是现在秦国最精锐的军队,只要拿下了他们,现在秦国无可用大将,平川则指日可取。
“你替我给云归回信,说就按他所说,依着计划行事便可。”
计划是如此定的,但实施起来却着实艰难。在秦国本土作战果然比在燕国要艰难许多,第一站安西便是一场苦战。
安西只是秦国的一个边陲小镇,总共的守军也只有两万人,加上因着战争调集过来的五万人,总共七万,落华以十一万的大军却是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拿下。
安西的郡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尉看着也只是大老粗一个,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大将之风,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生生挡住了千寻行进的步伐,在城破之日,郡守举剑自裁,都尉则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乱剑穿心而死,那样震撼人心的场景足以让敌我双方都铭记敬仰。
大军攻入安西后,存活着的反抗的秦军不过百余人,城楼也被占领,包围圈越来越小,只余数十人还在反抗,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都尉一人还在拼杀,千寻上了城楼的时候他早已浑身鲜血,身上到处是伤,左眼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估计也看不到东西了,手中的剑却还在不停地挥舞着,恍若入了魔障。
“住手!”千寻大喝一声,围着他的士兵们都停下手,他却好似并未听到,犹自一直大喝着挥剑,士兵们散开把他围成一个圈,都有些不知所措。
只余圈中人,似乎已经完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那里,估计他还在奋勇杀敌,守卫家国,不必直面现实的种种。
“将军,这怎么处理?”有士兵过来问。
千寻摇摇头:“把他打晕吧。”
几个小兵应声拿着长矛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想要趁机擒住他,走到他近处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怒喝一声:“老子在此,谁敢伤我百姓!”举起剑就要朝着一个小兵当头砍下,下一刻,他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插入他胸口的数支长矛,嘴角一咧,哈哈大笑两声,“老子总算是——”话音未完,就再无任何声息了。
有士兵过去探他的鼻息,不小心碰到他的身体,“咚”的发出一声巨响,仰面倒在城楼上。
“他,气绝了。”那小兵如此汇报。
城楼上一阵诡异的沉默,这一刻,大概所有人都没有预想之中战争胜利的喜悦,只是单纯地对这个信仰坚定、奋战到死的战士的敬意罢了。
大军进城,与以往不同,安西的百姓不是躲在自己的家中,而是纷纷走出家门,自发地聚集在安西城中的空地上,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他们毫不畏惧地注视着大军从他们面前走过,“将军!”身边的陆强忍不住低喊千寻一声,不用他说,千寻也感觉到了,他们眼中的是深切而刻骨的仇恨,那样的让人不安与彷徨。
“滚出去!”一声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军自发停下来,看向发声的方向,却见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本应该无忧的年纪,本应是单纯简单的眼睛,现在里面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恨意。
他旁边的男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做着想把他拉到身后的动作,那小男孩却是极为倔强,挣扎着跑到大军跟前,伸出细细的胳膊,指着大军,怒道:“你们这些坏人,滚出去,从我们秦国的土地上滚出去!”
稚嫩的声音在这样的场合下更是分外明显,队列中早有人按捺不住,抢着立功似的冲出去,一把把小男孩推倒在地上,叫嚷着:“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老子这就成全你!”挥着长矛就刺了下去——
“谁给你胆子自作主张的!”千寻拔出剑拦下他,他被强劲的力道甩的跌倒在地上,显得很不服气,迫于军纪也没说什么,爬起来回了队中。
那小男孩虽是胆子大,但没见过这阵势,刚刚也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此时再说不出一句话,刚刚拉着他的男子慌乱地冲出来一把拽起他护在身后,眼中是惧怕,还有敌意。
千寻把剑收回腰间,回身:“走吧。”
大军继续行进,刚刚的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此便算过了,但是,真的是如此吗?
战争滋生仇恨,仇恨孕育战争,似乎成为了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千寻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便是现在在战斗也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他们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但是现在,看着这些仇视着他们的百姓,她终于明白了,或许统治者的意志会有所差别,但战争本身却无所谓正义与邪恶,不过是一种手段。
这世上,或许只有战争才能够终结战争,战争终归有完结的时候,但要消弭战争带来的仇恨与痛苦,却可能需要一段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来让人慢慢去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