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图领着剩余的大约有小几百人的残军向南逃亡,帝锦道狭窄易设伏,夜间更是危机四伏,千寻也不敢贸贸然派人去追,和云归商议之后,暂定在宣城修整几日,稳定了宣城,然后再考虑大军北进之事。
八月二十三,落华军继续兵分三路,把原在上党南宁各处的守军调集了一部分驻扎在宣城,以宣城为进军秦国的大本营,千寻、云归、戴子期则是分批沿着帝锦道往北推进。
因为帝锦道道路狭窄,不宜大军一起通过,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决定,先由戴子期领着十万人前去夏郡,其后是千寻,目标直指早织,云归最后出发,依旧是沿着东边一路往北,这样分三路进攻,能够转移分散秦军的注意力,最后在平川会合,这就是他们的作战计划。
前几日刚刚得到消息,回疆部族又做犯秦国边境,秦祥钰忙于处理那边的事,等到他回兵南下,估计至少还得两三天,这个时间必须要抵达下一个城池才行。
戴子期是一大早出发的,千寻心里约莫着他差不多离开帝锦道了,下令大军进了晌午饭,这才整顿了出发,出城的时候已经是巳时过半。
宣城北城门外有条开明大帝时期修筑的护城河,过了护城河两里地,就入了帝锦道,宽不盈丈,两侧山壁层叠陡峭,有交错的枝杈延伸出来,遮住了天空的颜色。
“将军,侦察过了,前面无事,可以通过。”军中的斥候过来汇报。
千寻挥手,大军分成一列长队进入了帝锦道,千寻吩咐身边跟着的李安:“吩咐下去,加快行军速度,赶快离开帝锦道。”
李安奇道:“戴副将的大军已经行过去了,况且刚出宣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行军作战,主帅的决议关系着将士们的性命,什么时候都需谨慎。”
“将军说的是。”他恭敬地点头。
先锋部队的几千人已经全部进入,千寻骑马走在大军最前面,也加急跟上,山谷寂静,连说话的回音和马蹄声也听得清晰,看上去似乎并无任何不对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千寻却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千寻勒住缰绳,停下来看着被掩成一线天的天空,皱眉思索。
“怎么了?”司徒望迎上来。
“刚刚是你亲自前去侦查的?”千寻随口问。
“不,我派人去的,我想这个时候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派去的人回报说前面很平静,两旁也都查过了,没有伏兵。”
千寻本也是这样想的,但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事。
“你说这儿的鸟兽也是稀罕,见咱们这么多人前来也不惊飞。”李安随口说了句。
千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被她忽视的是什么了,此处僻静,大军前来应该是鸟兽惊飞的,但仔细看来,那些鸟类都是在高空盘旋不落的,说明——
她心惊不已,尽量稳住心神,低声吩咐身边的李安和司徒望:“恐有埋伏,让部队赶快撤回宣城,不要告诉他们实情,让他们调头走,不要乱了!”
“可是——”李安还要说些什么,被司徒望打断,“是,我们这就下去吩咐。”
大军平日也是训练有素,命令一下,虽说可能都不太明白,但还是原地调头,急速回撤。
大军有序地往回走,片刻间,就听头顶轰隆的声音不绝,千寻心中大叫不好,大喝一声:“不要停,行军!”
却是迟了,漫天的石块土块从天而降,砸向还停留在山道间的将士身上,顿时哀嚎声四起,在谷中回荡反复不绝,这一砸下来,有将近三千人失去作战能力,大多将士都没反应过来,突遇此巨变,都陷入慌乱之中。
军中的几个将领很快回了神,都在忙着恢复军中秩序,狭窄安静的小道此时乱作一团。
千寻已随着大军离开了危险的地方,但犹自胆战心惊,埋伏的定是秦军,戴子期领着的人是早上走的,若是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那。。。。。。
她不敢再想下去,打起精神指挥着军队往宣城撤,帝锦道两旁的峡谷上天降之物渐消,不多时听得一阵急行的马蹄声,须臾,从前面迂回的地方拐出一行人,当先一人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身披银白铠甲,剑眉星目,威风凛凛,赫然正是据说在千里之外的秦祥钰!
他扫视一圈,视线停在千寻身上,与千寻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那瞬间,千寻竟恍然觉得他们并非是要生死相搏的敌对双方,而真的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但那样的恍神也只有那一瞬罢了,接着千寻就注意到了他身上溅下的血迹和隐约的伤痕,这是与人战斗过的痕迹,而那人,多半便是戴子期他们了。
原先做先遣部队的三千余人现已全军覆没,千寻率领的主力隔着帝锦道与秦祥钰遥遥相对。身后的大军见了敌方统帅,明显有骚动,千寻一伸手,后面的声音都停止了,她看着不远处威严淡定的秦祥钰,率先开口:“秦帝陛下好手段,先前还在饶城,转眼便到了千里之外的宣城。”
秦祥钰面上一动,摇头:“我们认识这么久,都如此熟悉了,就不必来这些虚的了。”说罢向后一招手,有秦军牵着一匹马走到队列最前面,马上驮着一人,被绳索捆缚,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呜呜的声音,却是先行的戴子期,跟在后面的是一众南营将士,此刻俱是被绳索连着捆在一起,由秦军压着,走到了秦军前面。
秦祥钰骑在马上,看着千寻变幻的神色,道:“你教出来的这些人,还是比不得你的谨慎。”
“其余人呢?”
“他自作聪明,一离开帝锦道就把大军分成两路,一路先行前去攻城,一路在后面做掩护,企图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自然就顺水推舟截断他们了,前面的大队也自然会有人招待。”秦祥钰指着马上的戴子期,戴子期闻言不住的挣扎。
“你就不怕我们的主力发觉,退回来攻打你们,在这帝锦道,前后都是我们的人,你可逃不出去。”千寻努力稳定心绪,想着对敌之法。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两边山壁上我们都设了埋伏,还是你给的我启发。”秦祥钰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千寻也不欲再与他兜圈子。
“带着你的人退出宣城。”他立马答道。
“不可能。”千寻也毫不迟疑。
“听说这些人都是与你同生共死过来的,现在莫非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秦祥钰抬起手中的长剑,架在马上的戴子期脖子上。
“你也清楚宣城的重要性,换作是你,你肯把它拱手让出吗?”千寻面无表情地反问,其实心中却是紧张无比,这些人,如秦祥钰所言,是和她一路拼杀出来的生死同伴,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无助屈辱地死在她面前,但若真让出宣城,那宣城之战中死去的将士们便都是枉死。
“我以为我认识的那个风千寻,是不会不顾同伴的性命的。”秦祥钰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我也以为我认识的秦珏,是断不会做出这种卑劣低级的伎俩的。”千寻挑眉反驳。
两人视线交接,都在无声地传达着彼此的意见,千寻面上没有表露,心中却是忐忑,她知道她和秦祥钰一样,他们无非都是在赌,他赌的是千寻不会罔顾那么多同伴的性命,千寻赌的则是以他那样骄傲狂妄之人,不屑于用人质这种会被人诟病的做法。
秦祥钰驱使着南营的将士走在最前面,一步步靠近千寻,千寻则是指挥着身后的大军退回宣城,在这一刻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千寻不能就这样攻上去,那样会伤害到南营的人质,秦祥钰也不能真的一口气杀了他们,因为那样他自己将会毫无退路,在狭窄的帝锦道将会是死路一条。如此,也只好先这样僵持着,等待事件能够有所转机,不管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抑或是更加糟糕的。
大军退回宣城,云归的大军也没办法出发,秦祥钰带着人堵在了帝锦道的出口,那里有他们的同袍,还有暗藏杀机的埋伏,偏偏出宣城的只有这一条道,也没有办法绕到后方去偷袭,一时之间千寻实在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方法,事态陷入了僵局。
秦祥钰经常会派一部分人来偷袭,把落华的将士赶在最前面,落华这边无法尽全力,每每有伤亡,但仗着宣城的天险,秦祥钰也是无可奈何,攻不下城。
这样的僵持对双方都是各有利弊,落华军毕竟是驻扎在城内,且后方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比之秦军自然是要有利许多,但让人担心的就是那先行的南营七万大军,没有后续援军,秦祥钰又知晓了他们的行动,怕是他们现在已经陷入苦战了,若不能早日前去支援就危险了,而且如此一拖延,也只会给秦军调集军队的时间,等到他们都集聚在帝锦道外,落华这边就再难进攻秦国了。
该怎么办才好?
千寻其实很清楚作为一个军中统帅来说她并不是合格的,她没有一军统帅该有的果决狠辣,行事上就会多有钳制,就像这次,若她能从大局出发,不顾南营将士的生死拼力与秦军一战,秦军失去人质的仰仗多半会陷入被动,到时对进攻秦国的计划只有有益。但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下这样的决定,她比之一个成功的将领来说真是要差劲很多呢。
如此又耽搁了两天,这日千寻正在城楼上苦思破敌之法,有离城来的云桓的使者带来了最新的可以扭转战事的消息。
“皇上让我转告两位将军,他已经与回疆达成了协议,不日秦帝就会无暇南顾,让两位将军稍安毋躁,静候时机。”
回疆在三年前与秦军一战中元气大伤,这几年有了云桓暗地的帮助才能这么快恢复过来,上次和秦祥钰对战又是落了下风,但依着云桓的消息,估计是没什么大问题,他们和秦国结怨百年,又号称是沙漠中的王者,勇猛非常,与秦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若是真的能够和他们里应外合,南北联手,秦祥钰必会顾此失彼,给他们可乘之机。
“风将军!”千寻正沉思间,那传令之人却是单单把她喊住,恭敬地垂下头,“皇上另有话交待将军。”
云归闻言冲千寻点点头就开门出去了,千寻漠然地看着眼前之人,问:“何事?”
“皇上说秦国并不急于攻下,宜徐徐图之,将军不必操之过急,万事小心为上。”
千寻对着他的方向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口中喊道:“臣谢皇上关心,自当会以大局为重。”
“这,皇上不是这个意思,风将军您——”那人在千寻头顶惊呼,急着往起扶她。
“皇上的意思我收到了,自会按旨意办事,公公可以回去复命了。”千寻平静地说着。
三日后,回疆大举进攻秦国的消息传到了宣城。
据说这次回疆不同上次,派了共有十万大军,其中有半数是装备精良战马肥壮的骑兵,骁勇彪悍,在慕容颂的带领下,对秦国展开了血腥的报复,所过城池皆无生物,秦国子民闻之胆寒,甚至有城池守军置百姓于不顾,弃城而逃,秦国北部城池接连失陷。
回疆的这般举动立刻在天昭引起轩然大波,但奈何现在只余三国,秦国还在与落华交战,祁慕生因着叛乱之事也是自顾不暇,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怕都集聚在秦祥钰身上,看他会如何处理此事。
出乎千寻的意料,在她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尚且没有做好进一步的行动部署,秦祥钰就派使者前来递信,说要和她面谈。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这是秦祥钰见千寻的第一句话,可以看得出他的精神并不太好,他应该是比千寻先得知这个消息,怕也是为此苦恼。
千寻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接着道:“我会放了你们南营的俘虏,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千寻心下思索着他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什么程度她就可以接受,却听他道:“我放了他们,你要答应我五天之内在宣城按兵不动。”
就这样?见千寻明显的疑惑,他不耐烦地撇撇嘴:“如何?”
“你就不怕我不守诺言,你前脚刚放人我就在后面派人追杀你?”千寻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哼!”他不屑地哼了声,“这既然是我做出的决定,便是你当真如此,我自也不会有二话。”
“好,成交!”千寻不再迟疑。
秦祥钰听千寻答应下来,也不再废话,转身就走,留下千寻一人犹自有些茫然,秦祥钰与她自打十几年前在书院的初见,就一直是死对头,他也一直是她讨厌的那种人,那个时候的他们便是多待上一会儿也怕会打起来,她以前从未想过,就是这样一个她一直不爽的人,面对内忧外患的时候如此果断决绝,毅然把南面的门户放下,首先去考虑回疆问题。
过了十几年,千寻现在才发现,她并不了解秦祥钰此人,正如她也不曾了解过云桓一般。就像这次,她不知道他凭什么就相信她不会食言,但他确实给了她云桓也不曾给的信任。
秦祥钰,那个早在初遇之时就被她安插在敌对面的人,之后的种种,两人也都处于对立面,直至今日,千寻才在心底对他有所改观,生出了几分敬意,但事已至此,他们怕是只会成为命中注定的宿敌,相遇便相杀,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