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宣城的总攻开始了。
千寻率军从正面攻击宣城的正门,云归则是在东面协同作战,魏安图虽说是没有积极应战,但他向来练兵有素,军士们反应防守能力都是极强,很快两方人马就纠缠在一起,呐喊声鸣鼓声夹杂着悲痛的哀嚎声,弥漫了这座上古城池。
秦军被落华军在下面牵扯住,全身心地投入作战,并没有察觉到上方的情况,很快,千余名军中最为骁勇的战士就佩戴着尖刀,在一顶顶圆伞的助力下,顺着风顺利地飘上了宣城最引以为傲的城墙,秦军面对如此从天而降的袭击措手不及,虽说面对着只有不到千余人,但还是陷入了恐惧中,站在下面也能听到从风中传来的城墙上的厮杀声。
“备云梯。”千寻挥手吩咐,一架架早就待命的云梯被架在城墙上,将士们前仆后继地往上爬,哪怕面对的是从上而下的箭雨热油也未曾有一人退缩,只因为这是战场,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修罗战场。
战斗越发激烈,魏安图在上面指挥着秦军的调度,眼看着秦军的回防阻击又恢复过来,千寻也再不迟疑,提起气,顺着云梯几个起跃,也登上了这座古城的城墙。
这是千寻首次和魏安图直接交战,经过千寻这几天的观察,他也算是个人物,处变不惊,指挥有度,但现在,千寻却能从站在城楼最高顶的他脸上看到隐约的浮躁与不安。
千寻一上去便立刻成了秦军的目标:“保护将军,拿下风千寻!”
秦军应声护住魏安图,另分出一批人围住千寻,千寻看着这些人脸上别无二致的表情,那是作为一名战士所独有的决绝,无关敌我,但她却不能在这里停留于畏缩,她拔出手中的剑,飞身迎上去。
这些人并不足以成为千寻的对手,几招下来就纷纷落败,倒地不起,周围响起了落华将士的欢呼声,刚刚他们在秦军的围攻下已有些撑不住,见此似乎又迸发出了新的能量,转而又把秦军逼得落了下风。
城墙下的厮杀声越来越大,渐渐有更多的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城楼顶上一片混乱。
“这里有我,你先领着人下去开城门。”千寻靠近正杀红了眼的戴子期跟前,悄声吩咐。
他也不多话,点点头,带着人就往楼梯口靠拢。
千寻着意转移秦军的注意力,当下扬声高吼:“魏安图,你我虽无恩怨,但阵营不同,今日须得分出个上下不可,就让我来领教下高招吧。”
这样一来果然秦军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部分,魏安图身边的近卫紧紧地把他护住,又有将士围到他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千寻想着的是擒贼先擒王,若真能拿下魏安图也算是胜了一半,奈何他身边的几个近卫的功夫都不弱,而且秦军如潮水一般,刚刚打退了这批又有新的围上来,那些人使的都是近身战术,一时之间千寻被缠住脱不开身来。但是这样也算,只要能成功吸引秦军的视线给戴子期争取时间的话,也就无妨了。
被众人重重护住的魏安图依旧一脸沉稳地指挥着城上将士的调度,威风凛凛,不惧不卑,果然是有大将之风,不愧为秦国第一战将,千寻心下多了几分敬意,便也打起精神与他较量。
便见被护住的魏安图忽然间神色一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当下就高声吩咐:“分出一部分人下去拦截落华军,不要让他们开了城门,快!”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秦军沿着楼梯往下跑。
“拦住他们!”千寻大喝一声,手中的剑扬起又落下,溅起一片血花。
战事从中午时分持续到日落,千寻手中的剑未停过,但围着魏安图的秦军却似乎是没有穷尽,不待千寻有机会接近他就又有人补上去了,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无人退缩。果然如传闻所说,天昭诸国中以秦军最为血性坚定,在军队中军令大于天,千寻心中向这些将士致敬,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有丝毫停顿。
直至听得城下一阵欢呼,千寻马上意识到这是攻破城门的声音。
接着就见一个秦国士兵从城楼下爬上来,气喘吁吁地高喊着:“将军,不好了,落华军攻破城门,冲进城中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抵挡不住,他们马上就要攻上来了!”
话声未歇,城楼上所剩不多的落华将士就是一阵胜利的吆喝声,秦军则是顿时士气萎靡,在战意高涨的落华军面前渐渐显出败势,重新被落华军压制住。
这样又坚持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那秦国小兵所说的援军上来,照理说只要是攻破了城门,攻上来也应该不出半个时辰,怎么会这么久的,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千寻心下有些焦虑,如此想的也不只她一个,本来人数就少的落华军在坚持了这么久依然未见援军的情况下,复又被秦军占了上风。
魏安图高喊一声:“落华军只是妖言惑众,大家不要被他们所骗,他们就这么几个人,我们和他们拼了,拿下风千寻的头颅,为我们死去的将士们祭酒!”
听得魏安图此言,秦军立刻气氛高涨,蜂拥着就向千寻的方向围过来,此时千寻已有几分力竭,见这么多人冲上来不禁有些恍惚,就这么一瞬间,一个没注意胳膊上就挨了一刀,她咬着牙,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战斗,便在此刻,忽听得城下又是一阵欢呼,比先前的还大声,拼杀中的众人手上的动作也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杀呀!拿下宣城!”这个声音已经到了楼梯口了,这次的这个声音极为耳熟,等他终于爬上城楼,千寻一看,不由松了口气,果然是云归,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大批落华将士,大多数身上都挂着伤,但看着精神却是振奋。
援军一到,千寻这边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落华占了压倒性的优势,魏安图眼看着情况不利,立刻在近卫的护送下朝着楼梯口方向撤退,那些人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大有背水一战的意味,都是些不要命的打法,落华这边竟是生生被这样的气势所震撼,愣是没能拦下他们,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千寻本欲去追的,奈何剩下的秦军竟是死死地缠着她堵住她的去路,等她击退秦军跑过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魏安图的踪影,千寻心中一阵感慨,也只得作罢。
大约到了夜间戌时,城楼上的秦军都被肃清干净了,不多时,听得下面传来捷报,戴子期领着人把宣城中的秦军也都歼灭了,此时正对付那些最后负隅顽抗的秦军,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解决。
千寻和云归站在城墙上指挥着将士们处理战后的事宜,云归顺便给千寻解释着刚刚的事。
“说实话,秦军确实是天昭所有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今天的战事我们一开始分明是占了优势的,但便是那样也久难攻下,戴子期本来是打算先开正门的,但正门那边受到的阻击太过猛烈,一时拿不下,他怕城楼上出了变故,就当机立断跑去开了东门,东门那边守卫相对较松,我们里应外合,破了东门。”
千寻点头,原来那个时候听到的欢呼声是破了东城门的声音。
云归继续道:“后来我想着城楼上的情况可能比较糟糕,就派了我们的人化装成秦军的样子上去‘谎报’了下军情,希望能多拖延秦军一时,给你们多争取点时间,我们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夺取正门。”
“端的是好计策!”千寻赞道。
云归微笑:“这还不止,你们营的戴子期实是个人才,我只想到这一点,他的计策却是更妙,同样让我们的人装成秦军,在下面散布谣言,说城楼已被落华军攻破,大家作好应战准备云云,秦军本就强虏之末,全凭着平时严明的军纪军规束缚着,听得此消息士气顿时跌了一半,我们这才能顺利地以最小的伤亡破了宣城门。”
戴子期这段时间的成长是所有将领中最快的,以前那个有些孩子气的大男孩现在也变得如此沉稳可靠,成了能让战友们安心的人,千寻心里顿觉自豪,若石明彦和刘文在的话想必也会为他高兴的,思及此处又不免生出几分伤感,舒了口气,把那份抑郁压下,不管怎样,号称是中原要塞的宣城总算是拿下了,虽说是让魏安图跑了,但这次战役的胜利还是至关重要的。
不多时,夜间起了风,徐徐吹过,把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吹散了几分,原本因为持续战斗情绪有几分烦躁的将士们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些,在将领们的指挥下来来回回搬运战死士兵的尸身,照料伤员,有度地清理战场。
千寻和云归并肩站在城楼顶上,今夜月光正好,清凉如水,照得大地通透,可以看得清下面忙碌着的人影,几处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势还在城中蔓延,将士们疲惫的吆喝声清晰可闻,空气中犹能听得到兵器撞击清脆的声响。
就在他们站着此处的正下方,是堆积战死将士尸身的地方,东西各高高的两摞把落华军和秦军分开来,因为天昭人对神鬼之说比较忌讳,有不少的说法,比如说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死后才会被焚烧,意指挫骨扬灰,永不入轮回,所以一般在有条件的时候都会选择把敌方士兵的尸身火化焚毁,己方的则是统一挖坑掩埋。
但也有像现在这样不在故土的情况,所谓落叶归根,为了带死去同袍的魂魄回归故里,一般的风俗就是在尸身上插上白纸做的引魂幡,在风起之时一同点燃,据说这样风便会带着那些身死异乡的将士们的魂魄,重回故里。
很飘渺虚无的说法,但却不能不让人闻之心动。
金戈铁马,折戟沉沙,血染疆场,魂归故里。
这怕是每个士兵的宿命,不分敌我,不计尊卑。
现在正值仲夏伏暑天气,尸身很容易腐烂发臭,甚至还会传播疾病,所以必须当下就处理掉,下面的人已经开始焚烧了,这几天天干物燥,火苗唰的就腾空而起,蔓延成火海,有风自北方来,风声与火燃烧的声音交错,产生一种奇怪的音效,连一向不信神佛的千寻,在那一刹那也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这会不会就是风要把那些战士们的灵魂带回故土呢?
火势越来越旺,似乎誓要燃尽这世间的一切,带着几分凄凉,几丝悲壮,让人心生戚戚焉。
在这一片火海中,唯有这座古老的城池依旧不动如山,默默地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百年来的战乱纷争,崛起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