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人们个个都很兴奋,不管是守军还是城中百姓,大家争着过来和千寻说话,她却只觉得累得开不了口,连个微笑的表情也挤不出来了。
“俺老陆可是真服了你了,以后再也不把你当小姑娘了,你就是俺们的将军。”
“我们伤亡只有三千多些,就歼灭了六万敌军,风将军这可是难得的功绩啊。”
“。。。。。。”
人们挤上前来说着什么,千寻只是木然地应着,最后感觉被一个人牵着手,急速地离开了喧嚣的人群,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手中被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她低头,看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再抬头,石大婶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她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她机械地拿起筷子,使劲地往肚子里塞,塞完了,又觉得胸口堵闷难受,冲出门外就把吃的东西全呕吐出来了,吐到最后都只剩下酸水了,但还是停不下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千寻,就像小时候母亲身上的感觉,那早已淡忘封锁的回忆忽然被开启,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终于再也忍不住,倒在石大婶怀里失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寻终于哭累了,停下来,发现眼泪鼻涕沾了石大婶一身,忙不好意思地起身帮她擦,她不在意地笑笑,止住千寻的动作,把她按回椅子上,柔声道:“大婶没念过书,也不识几个字,大道理不会说,但是我是知道的,是你保护了上党,保护了我的家,让我的家人朋友们避免了王村的悲剧,虽然你根本不是落华人,与这里的人素昧平生,但是你忍着自己的难受害怕,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帮了我们,大婶在这里谢谢你了,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的。”
千寻眼眶又湿了,好久没像刚刚那么放肆地大哭过了,但是哭出来,听着石大婶软言安慰,心里沉甸甸地压着她的东西似乎变轻了些。
她开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石大婶抚上她的头,了然地点头:“现在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这次大规模的胜利让众人士气大振,大家都积极地参与到守城的工作中来,军民一心,空前的团结。而南昭这几天很安静,没有任何动作,却是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无法让人安下心来。
“就算这次大胜,南昭的兵力依然有我们的五倍还多,他们要攻下这座城,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大家切记不可掉以轻心。”千寻扬声吩咐。
“不怕,就算他们有再多兵力,还不是在将军你的妙计下连连逃命,再多来也——”陆强正说的兴起,对上千寻的高压注视,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千寻瞪着他。
“骄兵必败。”他小声道。
“很好,下去领三十军棍,你要是还不长记心,那么我会记得每次给你加的。”
众将闻言哄笑,陆强瞪了他们一圈,还是乖乖地苦着脸出去了。
“将军,之后如何行事?”
“南昭连连受挫,肯定不甘心,葛如飞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下次的攻城恐怕会是最猛烈的一次,诸位要随时做好苦战的准备。”千寻嘱咐。
散了会,她一个人在外面晃着,正苦思对策,李安走上前来:“风姑娘,您吩咐的都安排好了。”
千寻眼睛一亮,很好,这下就看下次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了。
五日后,南昭又来攻城,这次是葛如飞亲自领兵,兵士也比前几次多,但还是可以看出攻城的兵士们精神不大好,看来那招开始起作用了,千寻心中略安,不过这还不足以影响攻城,葛如飞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指挥着兵士们攻城,井然有序,很快就涌上来数百个南昭兵。
“后面的补上来,绝对不能让他们攻入城中!”各个将领都在一旁下命令。
云定庭治军还算严谨,将士们都没有慌乱,顽强地抵抗着杀上来的敌军,但是敌人还是源源不断地爬上来,城楼下的战况也不容乐观,双方现在伤亡都不少,加上这几日的天气尤其闷热,又无风,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味,浓烈地淤积在胸口,千寻用力咬破嘴唇,借着嘴里的刺痛和血腥味强打起精神指挥抗敌。
绝对不能让敌人突破,这是所有落华将士固守的最后防线,周遭人都杀得红了眼,鲜血和断肢残臂四处飞溅。
千寻缓缓拔出腰间穆风送她的剑,也冲了上去。
这还是第一次用这把剑,锋利无比,剑刃闪着寒光,不断的有鲜血喷溅上去,壮烈而凄惨,千寻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不住地挥舞着剑。
千寻学文不成,但一向自认武功还算不错,尤以轻功和剑术见长,又有宝剑在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周围人从未见过她用剑,现在看了一时士气大涨,大喊着杀向敌方,个个俱是以一敌十,慢慢地压制住了敌人,暂时稳住了战事。
千寻抬头看着天空,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天黑,而城楼下的落华军已经尽数退回城内,现在南昭军一波一波的抬着巨木撞门,还有不断从下面攻上来的敌人,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千寻一剑砍倒一个敌人,眼睛看到下面战场正中指挥的葛如飞,当下有了计较,擒贼先擒王!
她随手抓起一个南昭士兵跑到楼下拐角处往身上套了他们的军服,又叫过韦恒满吩咐掩护她,交代完便顺着攀爬的敌人和云梯纵身跃下城楼,南昭士兵哗然,立马把武器对准她,千寻忙运起内功挡开,飞速奔向葛如飞。
“不好,她的目标是大将军,保护大将军!”马上有人注意到了千寻的意图,前方的路被人团团围住。
城楼上韦恒满得了吩咐一直瞅着这边,一见这情况,立马让人向这边放箭,围着千寻的南昭军登时一阵混乱,惨叫声四起,千寻趁乱从旁掠过,埋下头混入大军之中,往反方向跑,这般行径在潮水般向城楼方向涌去的大军里虽然特殊,但军令如山,倒是暂时没被发现。
好不容易穿插着挤到了中间,想要再靠近,就被发现了:“什么人,不准再靠近了!”
千寻见被识破,索性一跃而起,直接提剑刺向葛如飞,他周围马上出现好几圈人把他团团围住,士兵们也都向千寻冲来,人太多了,保护他的人也都有点武功,杀了一批马上又有围上来的,千寻可没打算和他同归于尽,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聚集,她心里也发慌,忽然瞥见旁边车驾上的号角,登时有了主意。
千寻躲开攻击,抢过号角往城门方向跑,边跑边吹响号角,运起内力把声音远远传开:“大将军被刺阵亡了,大军速速撤退!”
一连高喊了几声,果然见远处南昭军有慌乱的阵势,围着千寻的人大惊,想要阻止,但他们只能阻了近处的人,传不到远方,千寻看目的达到了,趁他们不备,又钻入人群,把声音放粗,边跑边大喊:“大将军被刺阵亡了,大军速速撤退!”
南昭军中混乱蔓延开来,军队开始无序地撤退。
正在这时,城门开了,一支几千人的小队冲杀出来,领头的是陆强,身边跟着的——
是石明彦他们几个!
他们骑马追杀着撤退的南昭军,南昭军被冲得四散,喊杀声响彻四方。
这样一番下来,南昭军战意大减,葛如飞无法,只得快速安排南昭军退兵,千寻见陆强他们还兴奋地骑马狂追,赶紧放高声音把他们喊回来。
议事厅里,陆强脸上尤有些不满:“为什么要撤退,大伙儿杀得他们屁滚尿流,正在兴头上呢。”
千寻不理他,问:“出城追敌是谁的主意?”
齐飞笑道:“是你推荐的那个刘文的主意,说那个时候敌军混乱,定能打得他们大败,我看这不挺好的。”
“来人,把刘文一行人都给我带进来。”千寻板着脸吩咐下去。
不多时他们就都进来了,一脸兴奋,身上还沾着血迹。
“是你给出的主意?”千寻看向刘文。
“是,我——”
“你觉得你出的主意怎么样?”千寻打断他。
“这——,我觉得,我——”
“你说。”千寻转脸看向李安。
李安马上道:“葛如飞治军严谨,虽然南昭军一时混乱,但很快会整顿好,所以不应该持续追击。”
“那么他们出城时为什么没说?”千寻厉声问。
“我说了,但。。。”他辩解着,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千寻站起身,沉声道:“将领的决定关系着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随你杀敌的众多将士的,还有你们身后要保护的城池百姓的安危,一味想着逞强立功,很可能让整个战况都陷入不利。陆强你身为将领屡次鲁莽行事,领军棍四十,你们几个,”千寻看向李安几人,“明知陆强性子莽撞,不好好从旁规劝,连带责任,一人领二十。还有我身为统帅,这次临时决意,没有安排好后续事宜,我自领五十军棍。”
“不可以,这次全靠你的决策,怎么能——”
“是俺一个人的错,俺替你——”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
周围人马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开来。
“够了,”千寻大声喝止,“行军作战靠的是大家的团结合作,不是一个人逞英雄的地方。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多说,还有,”千寻看着刘文他们几个,“刘文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其他几个论功行赏。”
逞英雄嘴硬的后果就是千寻的屁股几乎要开花了,这还全是打板的两人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打得轻,她看陆强那一下下打得才叫个实在。
“啊——”一个没忍住,千寻大叫出声。
身后石大婶劝道:“你这是何苦,我都听几个孩子说了,明明没你的事,都是让他们连累了。”
千寻笑起来:“说什么呢,石大婶,与他们无关,其实现在虽说我代领军中事务,但没几个人信服的,我要震慑住军中将领惩罚他们,自己就要时时以身作则,而且这次我确实也有错啊,再说我皮厚肉燥,这点板子还奈何不了我。”其实她有内功护体,早和当年与莫辣椒一起被打的那次不一样了,根本没什么大碍。
晚上,千寻趴在床上想着对策,外面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刘文他们几个。
他们都低着头,一齐道:“对不起。”
“干什么呢,你们几个做的已经很好了,尤其是刘文。不过,你明天开始跟着我,我对你的要求可就不止这么点了,明白吗?”他郑重地点点头。
“还有你们几个,只要肯努力,多动点脑筋,人人都会有机会的,要好好干,知道吗?”
他们都沉声应下。
——在我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帮你们的,如果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就是你们的希望的话。
第三天南昭又一次组织了强攻,城楼上,千寻冲李安点点头,他会意,迟疑了下,开口问:“会下雨吗?”
千寻看着远处茫茫的天色:“别小看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他们对天气变化的研究可是很有一套的。”
果然,在双方打了将近一个时辰时,原先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之间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远处的树林被刮得阵阵摇摆,天色一下子暗的只能看见人的轮廓。
这时,忽然城楼上一声大叫:“天神发怒了,天神要惩治进攻这片土地的人!”
与此同时,城中也响起了类似的声音,慢慢的,声音汇在一起,越来越大,大的在外面战场上的南昭兵也足以听得清清楚楚:“天神发怒了,天神要惩治进攻这片土地的人!”
“啊啊啊啊——”城楼下传来南昭将士的大叫,越来越响,惊慌变成了恐惧,在如水的人潮中迅速蔓延开来。
是时候了,千寻站在城楼上隐隐看见从城门冲出几队人马,很快就不可见了。
大滴大滴的雨点打下来,顷刻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席卷了整片大地,千寻站在城楼上淋着雨,感受着空气中久违的凉意。
大雨一直到晚上才停,外面已是一片泥泞。出去追击的人马也都早回来了,一个个都如落汤鸡一般,不过却都是一脸振奋。
“奶奶的,这次可总算杀了个痛快!”陆强喝了一大口酒,“这下他们几天之内不敢再来了吧。”
齐飞也异常兴奋:“把酒菜给守城的将士们也送去,不过酒可得估摸着喝,不能喝多了给敌人攻上来都不知道。”他扭头吩咐着身边的传令兵。
“喝吧喝吧,今天输得这么惨,俺看没个三五天他们那群龟孙子也缓不过劲来!”陆强兀自嚷嚷,见千寻瞪他,赶紧补充,“当然什么时候防备都不能松懈。”
千寻抿嘴轻笑,算他还识相,今天大胜,就暂且饶了他罢!
“今天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差不多有歼敌五万人哪。”齐飞听了报上来的数字喜道。
“这次全靠将军想的好计!”李安眼神热切地看着千寻。
“怎么回事,快给大家说说。”其他人急道。
因为今天的计划很成功,就开了个庆功宴,人人都放开肚皮大吃,欢笑声不断,毕竟连着几天的苦战,再强悍的人也是吃不消的。
如今酒足饭饱,众人也乐得听李安在这边叨叨:“风姑娘在战事还没开始时就安排人手挖地道了,等挖到敌营下边,就让我们的人每天从地道里拽几个敌兵下来,同时在敌军里散播消息说是落华的天神惩治外来人——”
“这样就吓破了胆?那些南昭人也忒没用了。”众人大笑。
“一次当然没用,恐怖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了,等到每天积攒下来的恐惧慢慢在他们心底堆积,再来个导火索点燃一下,那么造成的就是大混乱了。”千寻解释。
“风姑娘(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满脸崇拜。
千寻却只能暗自叫苦,这次能够打退南昭军全赖天时地利,加之古人又迷信,待的葛如飞回去整顿一番,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这几天虽然灭了不少敌军,但是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不少,现在全军连上原来上党的守备军也不到两万人,但是南昭军估摸着还有九万余人,之后势必会有连番的恶战,他们还是处在不利地位的。
云归和樊虎的求援小队已经走了十二天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依这里到函谷的距离应该是到的时候了,但是下了这样大的雨,可别阻了军队行程,至于上党这边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拖字诀了。南昭这几次都吃大亏,士气肯定不稳,要利用他们这个弱点,希望在下次进攻前能给这边点调整的时间,但是以葛如飞的作战经验,怕是下一次也很快了。
“将军在想什么呢?喝酒啊。”陆强嚷嚷,他现在口中的将军倒是喊得溜,千寻说了他几次也不听,只好由着他。
“胡说什么,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家的喝酒!”
罢了,她也先让自己放松一下吧,不然援军没到,她就先挎了,如是想着,千寻直接提起一个大酒坛,就往嘴里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