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千寻苦等的援兵还迟迟未见踪影,南昭整顿后的下一次攻击就又来了。
葛如飞肯定是下了严令,这次南昭军再没有退意,勇猛非常,落华这边也因为接连的胜利正士气高涨,双方都下了决心拼死一战,战况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千寻一直守在城楼顶上指挥杀敌,不时看向远处,援军再不来,真的撑不了几次这样的攻势了。
战事从早上打到下午黄昏,敌军不断有兵力补充上来,落华这边却已经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的兵力,千寻一直守在城楼上抗敌,滴水未进,胃里空空的,一天耗用内力,体力在飞速流失,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吃饭的空闲,光是抵挡冲上来的南昭军就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眼看着天黑了,南昭军也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千寻心下一沉,虽然夜晚不利于攻城,但南昭现在的情况是越早攻下越好,看来今天他们就定要分个胜负了,要改变策略了,思及此处,她赶紧叫来李安他们吩咐了任务。
千寻继续在上面杀敌,一个时辰后,楼下城门被撞开,南昭军高声欢呼,涌进上党城内,不及所有人都进城,城门便又关闭了。
不知道下面情况如何,千寻暗自担心,一个没留神,左臂被砍了一刀,她强自集中精神重新对敌。
半个时辰后,有小兵上来报告,说是成功歼灭了涌进城内的三千敌军。
千寻总算松了口气,打开城门风险太大了,但是一味守着也不是办法,只好先诱敌进入,然后围歼了。有在门口挖的大坑和后面紧跟着的弓箭手们,再在门后派人拦截,能够不至于让敌人涌进太多关不上城门,但是这一招也只能用这一次。
第二次,就需要她亲自出马了。
千寻盯着城门的情况,看城门开了,敌军又一涌而进,约莫差不多了,赶紧跃下城楼,跳到城门口,挥起剑砍向还在往里冲的南昭军,城门不算十分宽敞,千寻用起全身功力,总算是暂时拦截住敌军,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听着身后城门关上,不做迟疑,赶紧提了口气,顺着云梯跃上城楼。
如此又两次下来,她的体力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刚刚跃上墙头就已经是用尽了全力,再晚一点就要被射成刺猬了。
“吩咐下去,不要再开城门了。”她倒坐在地上对面前的传令兵吩咐。
又不知厮杀了多久,千寻抬头,明月已升至当空,她已经无力再杀敌了,援军还不来,看来这上党怕是守不住了,等到攻破城门,就让他们投降吧。而她,只要恢复了体力,还是可以逃出去的吧,反正谁当皇帝谁统一天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坚守着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不如,现在就下令。。。。。。
马上又想到他们听到她这么说时的反应,千寻终归还是摇摇头,这几天下来也是患难与共了,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唉,能撑多久是多久吧,也算全了相识一场的情分,身上伤口的血不停往外流,刚包扎的也都裂开了,血液流失直接导致她现在头晕眼花,城楼上上来的敌军越多了,她勉强躲进一个角落里,盘腿调息。
不大一会儿,感觉体力稍微恢复点了,千寻赶紧重新站起来迎敌,但终归是精力不济,一个不留神身上就又中了一刀,她想怕是撑不下去了,但若是现在逃走了,那身后的这些人,这些这几天与她同生共死过来的人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吗?但是穆风,穆风,好不甘心,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想做他的新娘。
不能放弃,千寻用力咬着嘴唇,嘴里的血腥味让她大脑暂时又清醒了,想着穆风给的那本《怀谷心法》上的招数,静下心来,不去想周遭的一切,让残余的真气在周身运转,剑招随之施展而出。到后来,她脑袋里已经不能连贯的思考了,只知道不能停下,忽然耳边传来响亮的欢呼声,已经城破了吗,这样也好,她就可以逃走了。
不好,糟糕,现在才发现她已经连逃走的力气也没了,穆风。。。。。。
“阿千!”有人喊她。
千寻茫然回头,隐约见是陆强,他身后跟着一众人,最前面的是——
千寻凝神细看:“云归!”话一出口,心里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倒在城楼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千寻身处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这是什么地方,明明援军到了,难道是她的幻觉,城破了,她是被南昭军抓起来了吗?不行,要想办法赶快逃走。
千寻一直往前跑,但是这里好像没有出口,渐渐的,她感觉到有点不安,啊,前面有一个人,她快步跑过去,从后拍拍他的肩膀:“请问这是哪里?”
他回头,千寻惊地坐倒在地,说不出话。
那是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已经看不清面容,他一步步向千寻走来,语带寒意:“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千寻手脚并用往后退,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突然感觉手被人抓住,她回头,一张残破的脸就在她面前:“你杀了我,我的妻儿怎么办?”
“不要,啊啊啊啊——”千寻用力挣开,大叫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都是满身是血,身体残破的,每个人都大叫着“还我命来!”“为什么杀我!”
千寻腿一软,捂着头蹲在地上,不住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杀你们的。”
“但是你确实杀了他们!”
这声音!
千寻惊喜地抬头:“大叔!”
她不管不顾地爬到穆风脚边,使劲抱住他,却被他挣脱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凛冽:“你杀了人!”
“大叔,不是的,你听我说,我,我——”千寻着急地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淡漠地开口:“不用解释了,我喜欢的是单纯善良的阿千,不是现在的你,我们的约定,取消吧!”
千寻呆呆地坐在原地,艰难地开口:“大叔,你,你开什么玩笑,怎么,我,”穆风不再说话,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她赶紧爬起来追上去,“不要,大叔,不要,我错了,你别离开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使劲跑着,终于拉到他的衣袖,怎样也不肯放开,把他的手紧紧贴到脸上,喃喃道:“大叔,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他这次没有再挣开,千寻安下心,跌坐在他脚边,紧紧抱着他,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又一次睁开眼,千寻发现她躺在郡守府的房间里,有一个人头朝下趴在床上睡着了。
“大叔!”千寻惊喜地大叫,想拍他,却发现手压在他身下。
他似有觉察,动了动身体,抬起头,千寻怔怔地看着他:“云归?”
云归笑笑:“你总算醒了。”
原来是在做梦。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他问。
千寻勉强笑笑:“没事,没事。”想起身,才发现她的手正和他十指紧扣,千寻愕然。
他尴尬地笑笑,松开手,千寻也赶紧松开。
想起梦中她紧紧地抓着穆风的手,还一个劲的蹭,顿时脸上发烫:“我该不会一直抓着你吧?”
他点头:“你力气可真大。”
“抱歉,手麻了吧?”
“哈哈,我虽武功不如你,可也不至文弱至此。”云归说着冲她活动了下手臂。
千寻迟疑了下,问:“我,有说什么吗?”
他垂下眼帘:“也没什么,就是一直大叔大叔的叫。”
千寻心下稍安,云归也没再问,转开话题:“饿了吧,帮你叫吃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很饿啊,千寻赶紧点头,他笑笑就出去了。
饭菜很丰盛,吃饭的时候,陆强石明彦他们几个也都来了,千寻这才知道情况,原来那夜眼看就要守不住城了,云归和樊虎带着十万援军赶来了,当时南昭军也已经疲惫不堪,又忽然听到援军的呐喊,被杀得大败而逃,一路回南昭去了。
“我们上去的时候,你正杀敌杀得勇猛呢,结果一见我们,登时就晕了,这一晕就是三天,吓死我们了。”戴子期在一旁解释。
“哈哈,将军,你猜我们这次杀了多少南昭军?”陆强兴奋地大叫。
千寻吃饭的动作顿了下,不接话,他又自顾自道:“连着后来云副将他们杀的,总共五万多。南昭可是派了二十五万大军啊,被杀的只剩四万了,要不是援军多是临时征召来的,换成正规军,保管叫那群狗娘养的一个都不留,当然,这可大多都是你的功劳啊,想想当时咱们只有四万五千多人,你硬是带着这么点儿人灭了十六万多南昭兔崽子,咱们只损失了三万人,这怕是比战神司马浩天也厉害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桌上一下子静得只能听到他的笑声,嘴里的饭菜突然没味儿了,千寻站起身:“对不住了各位,我不太舒服,回去休息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千寻逃到房间,靠着门瘫坐在地上,想着刚刚听到的,又想起梦中所见,她杀了十七万人,全是素昧平生的,他们现在的妻子全成了寡妇,孩子成了孤儿,还有父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这些天千寻一般都躲在房间不肯出去,怕一出去听到的又是议论杀了多少人,每天晚上的梦里已经都是那些血腥的场面和要找她报仇的死去的人们和他们的家人了,她不想再听一次了,还是快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千寻起身开门,见是五六个拿着武器的士兵,他们的表情有点尴尬,其中一个开口道:“风姑娘,云将军醒了,有请您去议事厅。”
千寻一愣,这几天有心事,都忘了这茬了,当初把云定庭打晕,每天就喂他吃点药丸和米汤,接着再弄晕,这样持续了有一个月了吧,现在怎么办,逃?反正她武功恢复了,但其他人怎么办?
千寻忐忑不安地跟着去了议事厅,进门前,刚才跟她说话的士兵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进去小心。”
他这话倒是让千寻冷静下来了,推门进去,果然见包括云归齐飞在内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将领都被捆缚着跪在地上,见她进来,都是一脸苦相。
再看向主位,说实在的云定庭这一个月可真是够惨了,面黄肌瘦,精神颓废,一见千寻,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咬着牙恨恨道:“风千寻是吧?好啊,好啊。”又转向周围几个侍卫,喝道,“怎么不把她给我捆起来!”
屋内几个侍卫犹豫地走上前来,千寻也不愿为难他们,配合地伸出手让他们捆上。
待得捆缚完毕,云定庭这才靠近千寻,怒吼道:“还不跪下!”
真不甘心啊,但是看看旁边几个人,她忍了。
千寻依言跪在地上,云定庭满意地围着她转圈:“你以为立点功就没事了,你偷袭朝廷命官,盗取兵符,擅自调用军中人马,知道是什么罪吗?”
“死罪?”千寻接口。
他噎了下,似要发作,瞟了云归一眼,终归还是忍下,嗤笑道:“很好,有胆识,希望到时候可别吓破了胆,这事我已经上报朝廷,你们的罪很快就定下来了,一个也跑不了。来人,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
千寻一众人被关入了郡衙的大牢里,而且很不人道的,没有给千寻安排个独立的女监狱,那生理情况怎么解决,她看着隔壁几个牢房的一堆大老爷们儿,很是无语。
“现在怎么办?”李安问道。
“不会杀头吧?”陆强也没什么底气。
“连累风姑娘了。”齐飞满脸歉意。
“别这样,谁连累谁还说不准呢。”还好石明彦他们几个没被牵连在内。
“阿千不怕?”云归笑着问她。
“我无所谓,你要是怕了,我可以先带你逃出去。”千寻回道。
“你真的可以逃出去?”齐飞奇道。
“是啊,也该走了。”千寻转向云归,“帮我和石大婶他们告个别,还有能的话尽量提携一下石明彦刘文几个,他们都很不错。”
“我都自身难保了。”云归摊开手看着她。
“你不是已经先向离城报告消息了吗,这次你们都是功臣,怎么会有事呢?”千寻不爽地看着眼前这个装蒜的人。
他求援之前说的那般有把握,现在又如此淡然,想必是心中早有定论,再说这次之事虽然性质严重,但终究情有可原,况且牵扯人数众多,若朝廷在此大胜之际给功臣定罪,怕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啊,被你看出来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其他几人大叫。
云归敛了笑,正色道:“你才是这次最大的功臣,为什么要走呢?留下来跟我们一道回离城吧。”
千寻摇头:“你当初的信任千寻一辈子感念于心,不过我对你说的没有兴趣,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够长时间了,要去下一站了。那么,”她起身整整衣袍,环顾众人,想着江湖人的样子,拱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了!”说罢一掌拍在大牢的墙壁上,轰的一声巨响,墙面上出现一个大洞,千寻回身冲他们摆摆手,再不迟疑,转身离开。
千寻打算回房拿了她的剑就离开,这个地方,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现在她只想回釜山去见穆风,这次就算他赶她她也不会离开了,什么约定,大不了她就住在山脚下,每天求他原谅,他总会心软的。
这次下山一路所见所闻,加上这次亲身经历的战事,才让千寻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乱世。世事无常,人命如浮萍,转瞬即逝,最该做的就是珍惜现下所有,不要在失去之时才后悔莫及。
这次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着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穆风了,到现在还是后怕,所以这一次,她再也不要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