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父无母,从有印象的时候起就是跟着老头子待在山谷里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在这样战乱动荡的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孤儿了。
老头子说他是在回山谷的路上捡到我的,“老头子我从来都被人说是铁石心肠,怎么当时看到你这个小娃娃就心软了呢,果然是你长得太漂亮了?祸害啊祸害。”这是老头子常常跟我说的一句话。
老头子叫无牵,据他自己说他很厉害,在江湖上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白道贵族草莽,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认识不少,那些人无论再怎么厉害在他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我八岁之前从未离开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谷,对于什么“江湖”“贵族”“草莽”的了解全部是从书上看来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相处久了,虽然我年纪尚小,但也能感觉到老头子这个人为老不尊,说话经常颠三倒四不知哪句可信哪句不可信。
直到有一次,我们这里进来一个人,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人,手里提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满脸凶神恶煞,当时我还很小,看到这架势完全吓呆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那么厉害可怕的人,却毫无形象地跪倒在老头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请老头子救他,却被老头子冷冷地一脚踢开,像个破布袋一样蜷缩在地上,慢慢地变得冰冷,到死眼睛还圆瞪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却意外地没有害怕,老头子高兴极了,夸我不愧是他选中的人,一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后来的几年里,也偶尔会有人能进到我们住的谷里,都是来求老头子救他们,给他们治病的。老头子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却从来不肯松口,没有一个人能说服老头子救人的。
这些年我跟着老头子学医,也慢慢了解到了情况,原来老头子以前在外面是有名的神医,能治别人治不好的病,所以总有人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他,但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对这个情况我也不吃惊,因为老头子比起给人治病,显然更喜欢养他那些有毒的花草蛇虫,他也一直不遗余力地教我研制毒药。
我们住的地方叫四季谷,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环境,四季如春,后山常年长着各种药草,是最适合医者的地方,老头子说他也是很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的,不过他也说了,再好的理论没有实际的操作也没有用,所以在我八岁那年,他开始经常性的把我放在谷外让我给人治病,锻炼自己的医术,当然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救人。
老头子常说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哪比得上草药的珍贵,就算救了也很可能第二天就丧命了,何必浪费呢!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我也不喜欢外面的那些人,让我看病的表现的过分热情,一脸阿谀谄媚看着就让人反胃,没有看病需求的就远远地鄙视嬉笑着,让人很不舒服。所以后来我也不怎么出谷,每日待在谷里钻心研制药丸毒药什么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到我十五岁那年,我的医术毒术都已经略有所成了,老头子也常夸我有天份。我也乐意一直这样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永远的与世隔绝。
但是人生中总有些事是很奇妙的,躲不掉争不来,避不开逃不掉,甜蜜又痛苦。
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很普通,天气不错,我像往常一样去后山采药捕虫,这天运气不错,捕到了一味毒药里重要的引子金王蛇,我想着回去就能炼制,再不会给老头子嘲笑了,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
走到门口,却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不速之客,我有些意外,我们这里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外面进谷的路上满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醉梦昙,老头子说只要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幻象会让他们看到所憧憬的和害怕的,有的人就会一辈子挣扎在幻象里无法逃脱。就算偶有能进来的,也都是满身狼狈,很少有像他这样还是一身清爽的。但是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他居然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进来谷中的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了。
我本来对他也是有几分好奇的,但是在看到他与外面那些人别无二致的看向我的眼光时,就登时转为了不悦。我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可他却聒噪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问东问西,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这样让我觉得心情顿时烦躁起来,好不容易等到老头子回来,我怀着恶意想,这下永远也不会再听到这让人烦躁的声音了。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说服了老头子,让老头子愿意出谷去治病,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的确脑子转得快,会说话。
不过老头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要求说要让他试药,我想着老头子可真是坏心眼,以前很多看上去是武林高手的都受不住的药,他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是摆明了就是让他送死么。
不过我很快发现遇见他以后,他带给我的尽是意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能在颠簸的马车上承受住那些毒药的药性。不过他毕竟还是太小,在试了千刃后疼得晕了过去。
据说他是给他妹妹看病的,看着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人,我心里难得泛起一丝疑惑,亲人就是这样的吗,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忍受万般的疼痛?老头子不是常说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易子而食的事都有,只有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么。
那天我亲自去给他熬了恢复身体的补药,还去向老头子说在客栈里休息几天。
“怎么,青儿心软了?”老头子戏虐地看着我,让我很不爽。
“才没有。”我不悦道。
“那就好,”他看着我,难得严肃,“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要记住了。”
我不知道老头子说的对不对,不过在他告诉我他喝了万蚁噬心需要拔针的时候,我还是赶紧赶了过去,当我推开门看到床上裸着上身扎满银针的人时,立时便震在原地。
原来“他”竟然是“她”!
同行这么多天,我竟然没有发觉,关键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毅力,我发觉我总是看不懂面前这个一脸虚弱的人。
最后没有找到老头子,我只好自己动手给她拔针,我那个时候十五岁,对男女之情的了解也就是一些书上看到的描述,心下也是好奇又憧憬的,现在眼前就是年轻少女光洁雪白的背,不禁心中一阵燥热,拔针的手险些就拿不稳了,我觉得我自己肯定是脸红了,还好她看不见。
那天拔完针我就逃也似的出去了,好几天都不敢和她对视,因为这个还被老头子嘲笑,还拿怪异的眼神看我,让我很是懊恼。
我们又停在一个客栈歇脚,已经是晚上了,我本早早就躺到床上休息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她一阵阵凄厉的叫声,我才想到她的试药还没有结束,急忙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有很多人都探出头来看是怎么回事,我顾不得这些,冲进去,却见她颤抖着拔出剑对着自己的脖子就要划上去,老头子在一边冷眼旁观,我想冲过去拦下她,却惊慌地发现赶不上了。
她会死!我心里忽地生出恐慌,只能尽全力向她冲过去,却见她在最后时刻用力把剑扔了出去,我赶到她跟前,被她紧紧地拉住和她一起滚到地上,再看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因为这件事,我生了老头子的气,我没想到他会给她用穿肠散,我还没见过用了穿肠散还活着的人,看着昏迷的她,我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丫头可不是一般人,她的求生意识强着呢。”看得出老头子也是很吃惊的。
求生意识?我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那一定是吃过不少苦的。
几天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槐山书院,一进门她就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一群人围住她又是拍打又是问候,她站在中间眯着眼睛笑,那样和谐的画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吗,我从来没有过的东西,看着这一幕,忽然满心的羡慕。
在后院,我见到了她一心挂念的妹妹,果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还见到了她的师父,那个我猜想对她很重要的人。因为那人不理她,她就固执地跪在院子里不肯动,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的哀求,我从来没想过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我以为她真的是坚不可摧的,那人把她抱进屋里,我看到了她嘴角满足的笑意。
我站在窗外,听着屋内隐约传出来的哭泣声和娇笑声,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翻腾叫嚣着,很奇怪的感觉。
在这里给她妹妹治病期间,我认识到了一个多面的她。肆意地和朋友们嬉笑打闹,温柔地喂她毫无血缘关系仅仅认识几天的妹妹吃饭,大胆地不顾世俗向她的师父表明爱意,但是有时又任性固执的不肯变通不会妥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越来越疑惑,不自觉地对她的注视也越来越多。
我以前没有治过这样的病,对她妹妹的治疗进行了一段时间,老头子告诉我说像她这样的情况已经没救了,我心里很纠结,不敢告诉她,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的妹妹是个乖巧善良的女孩,宁愿自己忍着病痛也从来没有向她抱怨过,但这终究是瞒不了多久的。
有一天,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傍晚时分老头子过来告诉我说她上槐山顶去采雪莲精了,因为老头子告诉她雪莲精能解百毒,老头子还说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不会再耽误我了,我甚至顾不得和他吵架,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外冲,心里想着她一定不能有事。
她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似乎总有着创造奇迹的力量,看着她满足地倚在她师父怀里,雪莲精从她怀中掉出,我庆幸的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老头子不是说这世上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吗,不是说人命如草芥吗,为什么会有她这样的傻瓜,我真的疑惑了。
在众人的包围中她笑得那么开心,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固执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么肆意张扬地生活着,就好像生命中从来不曾有阴霾,像光一样,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老头子说我入了魔障,他执意要带我回去,因为我们再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最终还是不能救她的妹妹,我怕她会恨我,但是她却对我笑笑,说还愿意再见到我,作为朋友。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有她重要的人,是她的家,却不是我的。我依旧回了我们平静的谷中,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但是有什么东西,早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我成日的心神恍惚,做事做不到心上,老头子让我多出去走走,还带我去了雪岭镇的一家青楼,我是第一次进那里面,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老头子把我推给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很热情,很体贴,身子很软,然后就是一夜的欢愉。
我以前对这个也是很好奇的,曾经也想过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真正发生了却发觉是那么的空洞,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每次去都找不同的女人,然后努力的把她们想成是她,紧紧地搂住她们,但一觉醒来,就知道了,不一样的,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是一个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的存在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再没去过青楼。
这样过了两年,我再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也曾幻想着她会给我写信,她知道怎么联系上我,但是又明白这些都只是妄想,可能她早己经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一直陪了我两年。
老头子以前还劝我让我忘了她,现在只是看着我叹气,说要是当时不带我走就好了。但是我想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还是愿意再遇到她的,不身在其中的人是无法体会到那种感觉的,亦苦亦甜,却不会后悔。
后来有了她的消息,再后来得知她所在国家的皇帝病了。
我拿着简单的包裹站在门外向老头子辞别,他看着我满脸的悲凉,好像这几年,在我没有发觉的时候,他老了很多,我顿时一阵心酸,虽然成日的拌嘴,但是这个人才是把我抚养长大,是我最亲的人哪,可是她,她。。。。。。
“唉,去吧。”老头子摆摆手就转身回房了,我跪在地上向他拜别后就踏上了前往落华的路程。
她是那样一个勇敢的人,从来不会逃避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次,我想像她一样,勇敢一次,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许,未来就会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