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是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宴回山庄的,那个时候风正大,她叫人在西苑的亭子里给她安放了一张摇椅,一张竹桌,然后在那里躺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的时候,雨下了起来。
宴回山庄是按着古代的建筑风格所造,蛰伏在这半山腰之间,独占一山的清静和美好。
秦玖自嘲地想,慕云霄当真是一个妙人,他在山下创造了那一都市的繁华和喧嚣,而他自己,却独爱这些宁静和典雅。
或许是慕云霄偏爱这些古典的东西,就连西苑这亭子,都挂上了白色的窗纱,风吹过的时候,那飞纱影影绰绰,霎时美丽。
秦玖躺在摇椅上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那亭子的旧瓦上的声音,突然就笑了,也只有在慕云霄的地方,她才能再重温到赫尔辛基那时的情怀。
却不知为何,心里痛苦不已,连平常里,她嗜酒如命的那些酒,入了她的口,都觉得苦涩不已。
她坐直身子把酒杯放在竹桌上,苏少城就是在这个时候,怒气冲冲地从主屋那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焦急无奈的王嫂,他满身滴着水站在她的面前。
秦玖懒懒地挑了一下眉,眼神似有似无地扫视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往酒杯里倒酒,那红色的液体从狭隘的瓶口里流出来,慢慢地注入那透明的高脚杯,是她最爱的施华洛世奇。
“少夫人,他硬是要进来,我拦不住。”王嫂看起来很是惶恐,她摸不清秦玖的脾气,但是也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之中,没有经过询问闯进来,是对主人家的很大不敬。
“没事,这是我朋友。”秦玖安抚一下王嫂的不安,把酒瓶徐徐地放了下来:“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苏大少爷这么怒气冲冲地跑来这里找我的?天气冷,喝杯酒吧,暖身。”秦玖抬高酒杯,递给苏少城,神色自然淡定。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都两天了,终于是发现顾北微失踪了吧。
苏少城挥手,把秦玖手里的酒杯挥打落在地上,那华丽的酒杯,瞬间就破碎了一地,红色的液体顺着地板流淌,惊心不已。
王嫂被震到,慌忙过来擦着那飞溅在秦玖白色长裙上的红酒,那红色就在她的裙摆处染成了一朵血花,惊心动魄地绽开。
“王嫂,没事,你先下去,我和苏大少爷有些事情要谈。”秦玖拉开王嫂的手,温和地微笑,王嫂看了一眼苏少城,还要说什么,被秦玖挥手制止,看见秦玖坚决的态度,才下去了,去站在拐角处,不离去。
秦玖看见苏少城这样做,也不气恼,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慵懒地眯着眼睛看着地下的玻璃碎片,可惜地叹气:“只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杯了。”然后漫不经心地轻笑。
苏少城按捺不住那怒火,愤怒地质问秦玖:“秦玖,你凭什么把她弄走了?你说,她去哪里了?”面对秦玖这样淡然轻慢的神色,苏少城只觉得那火气烧得他的血液都在沸腾,说话的口气狠历无比。
秦玖听见他的话,冷笑地转过身去,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打火机,地下眉目点燃,然后对着那轻纱吐出烟雾,神色突然就变得有些模糊了,并没有开口回答苏少城的问题。
“秦玖,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肮脏不要把她也给玷污了,竟然这么快就成了慕家的少夫人,秦玖,你有能耐啊,快说,微微在哪里?”苏少城也许是被火气冲昏了头,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知道轻重,冷嘲热潮,那话语刻薄尖锐。
秦玖却还是无动于衷,稍微地仰着头,对着空气一个烟圈一个烟圈地吐,下场的摩尔,苦涩得不是一般女人可以驾驭,而她秦玖,却爱它如命。
“苏大少爷这是在质问我吗?我是一个是没有的女人,哪轮得上你来评断?”秦玖的语气桀骜而且阴霾,她有她那些卑贱却还要骄傲的自尊,哪能是他一个苏少城可以看轻的?
她幽幽地缓过神来,抱着自己的手,手指间夹杂着烟,她的手指轻轻地敲打一下,那烟灰就纷纷跌落,她的脸上,是深寒的冷漠,唇边冷笑讥诮:“还有,你问我凭什么送走她?苏大少爷,我看你是忘了,你和微微还没有结婚,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苏少城只觉得秦玖的话如同一颗颗炸弹抛在他的脑子里,一颗颗地爆炸开来,她说话的时候条理性极其的清楚,一字一句,他无以回答。
“哦,我没告诉你,微微我知道在哪里,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我原本以为,苏大少爷会收回花心凉薄的性子,原来,还是我看错了。”秦玖是失望的,不管是遇上什么事情,如果真的爱,怎么可能那么狠心地舍得伤害?
苏少城百花丛中过,她秦玖怎么能奢望他放弃整片森林呢?简直是她在做梦。秦玖自嘲地笑,把烟掐灭,歪着头看着苏少城。
“这毕竟是我和微微之间的事情,你不该插手太多。”苏少城一双桃花眼睁得极大,当他发现顾北微失踪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崩塌了,只是,已经回不了头,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为了固守那面子,他苏少城也不能妥协。
秦玖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因为烟雾的原因,她的喉咙已经微微沙哑:“不是我插手,是她求我帮她的,苏大少爷,你和她完了,何必还要这样苦苦纠缠?”秦玖斜睨了一眼苏少城,她的脸色淡淡的,却已经很是疲倦。
苏少城却好像被她的这一句刺激到,脸色都涨红了来,本来秀气的轮廓微微地狰狞,瞪着秦玖很是怨恨:“秦玖,不是人人都像你,说完了就是完了,你看看,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那么容易地抛下阿默,成为了慕家的人,秦玖,你这么无情,一定会遭天谴的。”苏少城用力地挥动着手,崩溃地对着秦玖嘶吼。
没有人看见,秦玖那低垂的眉目凝结满了哀伤,在昏暗的路灯里,看的不甚清晰,脸色苍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
在苏少城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爱慕虚华的女人,可以为了慕云霄的这荣华富贵,抛却所有。只是,慕云霄答应过她,会帮任默生的,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能还的债都已经还清,那么,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天谴?她不怕,这漫漫余生,都要这般在恐慌寂寥中度过,才是她最害怕的。
她转过身去,对着苏少城嫣然一笑,媚眼斜挑,风情无限:“天谴?那就来吧,苏大少爷,我等着。”然后邪气地吐出一个烟圈。
苏少城被她噎住,这个女人就是有一个这样的能耐,能淡然地收下你对她的任何的诅咒,还能言笑晏晏地笑谈风生,这样的淡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
“秦玖,你想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微微的下落,我真的...。”苏少城是懊恼不已的,如果知道那个女人的消失会让他这么焦头烂额,那么,他打死也不愿意去说那一番伤害她的话。
秦玖抬高拿烟的手,摆摆手:“不用说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告诉你,她托我给你带话,你们已经完了。”看见苏少城那瞬间便苍白的唇,不知道怎么的,秦玖突然就很是惆怅,叹了一声:“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就像你说的那样,她的事情,不经过我的允许,我不插手。”
秦玖突然就觉得很是困倦,也许不是困,是累,然后扶着摇椅,躺了下来,如同那饥渴的人们一般,死命地把那烟雾吸进肺腑,闭着眼睛,再安静地吐出来。
苏少城站在风口处,看着女子微微苍白的脸,闭着眼睛吐出漂亮的烟圈,安静得没有一点的升息。
他知道她不愿意再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其实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想要从秦玖的口里得出顾北微的下落,那就是异想天开。
可是,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却非要试一试,被火气冲昏了头脑,苏少城回去的路上,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么过火的话,想必也是秦玖,才能那么淡然地一一收下的侮辱。
总是有些愧疚的。
苏少城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她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地离去,直到没有了声音,王嫂出来叫了她几声,被她挥手打发了下去。
风声急了,那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吹来雨丝,打在轻纱上,发出那呜咽的风声,秦玖细细地听着,突然就很是疯狂地用力把烟抽完,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苏少城的话如同一把刀插进她的心,他说得很对,她秦玖就是一个这么肮脏,羡慕虚荣的女人,哪里还有伤心的资格?
她想着想着,翻了一个身,双手交叠在一起,把头枕上去,那眼泪就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止也止不了。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想哭的,是那眼泪太泛滥,她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慕云霄是在半夜的时候才回到的,王嫂还等在客厅里,看见慕云霄回来,连忙迎了上去接过慕云霄脱下来的外套,脸色有些为难。
“她睡了?”慕云霄低下头解开自己衣袖上的纽扣,神色晦暗不明。
王嫂知道他说的是谁,脸色有些不自然:“慕先生,夫人在西苑的亭子里歇着,不让我们打扰。”
王嫂有些胆战心惊,风声雨声这么急,秦玖在亭子里保不准就会冻着了,果不其然,慕云霄听见王嫂的话,脸色阴沉了几分,转身就往西苑里走。
王嫂踌躇地跟在他的身后,却被慕云霄喝住了:“你回去歇着。”他的语气隐隐有些怒了,这火气不知道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听见那个女人又和从前那样,她只有那么颓废那么心痛的时候才会彻夜听着风雨声不肯入睡。
那么,在他的身边,真的就让她那么的难过,以至于她要这样重温一下七年前的旧梦么?
王嫂被慕云霄那隐隐约约的努力震到,站住了脚,却还是有些担心,战战兢兢地开口:“慕先生,今天苏大少爷来过了,和夫人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看见夫人哭了,您也别生气了。”
毕竟她也是这感情的过来人,怎么会看不穿这慕先生是在担心秦玖呢?要不是因为在乎,哪能把拖鞋穿得不是同一对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