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宫门,江凌玉与太后的凤辇正停在正殿门口,两个人均是凤章华彩的大袖朝服,锦带朱钗,格外夺目。
大长公主见了江凌玉倒有刹那惊奇,我却忽然忆起,当年江凌玉随我回虢国时,可是以陪嫁丫头的名义才得以出宫的,现下她是皇后,那我的身份自然要引起公主怀疑了。果不其然,宁冰焰和莲长生他们看向我的目光就有几分猜疑。
我暗地里拉了一下虢明胭的衣袖,趁着他们正在与太后与江凌玉闲谈,赶紧小声说道:“等一下他们若问我在宫中的身份,你怎么说?”
虢明胭把樱桃递到我怀里,笑了笑:“就说你是东宫皇后呗,你不是正好也缺一个名分吗?”
“你开什么玩笑?”我吃惊之下差点嚷起来,“之前不是说了三年不立宫妃嘛,你现在封我为东宫皇后,那江凌玉怎么办?”
“她自然还是当她的西宫皇后。”虢明胭说的毫不含糊,“一年前这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封国舅之长女为清莲公主嫁去虞夏,同日则迎娶宁国大长公主为东宫皇后,国舅之次女为西宫皇后,也就是说你的位子我给你留了一年,便是太后也知道的,只不过她以为是掩人耳目而已。你的兄嫂此次代替宁国君王前来访亲,若不趁现在将你的名分定下来,日后再想钻这个空子,只怕太后那头是很难通过的。”
我咋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虢明胭你不是心机阴沉,你是心机太阴沉了,一年后的事你都能提前计划好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哒?
眼看着双方领导人相互握手完毕,彼此邀请着往殿里走去,江凌玉便与与大长公主故意落下几步,偎拥在我身边,借着赏玩小樱桃的名义,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女人的话题。可以听得出来,江凌玉对于大长公主的闺女是很艳羡的,一直憧憬将来自己也要生个漂亮的女儿。
我在一旁插嘴说:“不如生个男孩子还能联姻,这样你不就把樱桃夺过来了吗?”
结果被大长公主狠狠踢了几脚。
江凌玉止不住的发笑,说才不要生儿子,以后当了皇帝还要为他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还要帮他管理六宫,太费神了。
我禁不住纳闷,你说你一个皇后不想着生太子,这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江凌玉甩甩帕子,说我也就是个挂名皇后,再说生个闺女不用牵扯皇宫政治纠纷,多省心哪。
我登时无语,差点忘了在这个年代里,她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与我是截然不同的,能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能接受自己的男人多子多妻,换做我是女儿身,早把多子多妻的那个人给阉了,干脆大家都省心。
见我没的话说,宁冰焰倒是想起来问我话了:“你这身稀奇古怪的打扮跟谁学的啊?怎么像个女孩子?”
我一手抱着樱桃,一手扯扯裙子:“说来话长着呢,反正你先将就着看看吧,我怕等一下你了解详情了会更加接受不了。”
“那好,换个长话短说的话题,江凌玉是皇后,你的身份是什么?本宫可是记得,你代我出嫁时,虢国迎亲的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特迎娶宁国大长公主为虢国皇后来着。怎么,眨眼就把你贬职了?”
江凌玉在我的右侧无端端的咳嗽起来,抓着我右臂的手阵阵缩紧,我知道这些事情的责任并不全在她,何况她与我向来交好,只笑着回宁冰焰:“我也是皇后啊,只不过我们一个是东宫,一个是西宫。”
宁冰焰多少有些不信,狐疑的瞪着我与江凌玉:“虢国皇室有这种风俗吗,怎么我却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的事情多了去了,岂止这一件?好了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快跟上吧,
我快言快语的搪塞几句,抱着樱桃几步追上虢明胭他们,宁冰焰无奈,也只得和江凌玉快步赶上来。
带领着宁国使节小憩一会儿,又参观了一下虢国的几间主要宫殿,虢明胭才传旨,着御膳房备膳,并宣布趁着备膳的机会命我陪着大长公主在花园里头散散心。我明白他是在太后眼皮底下特意给我个机会与家人长谈,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宁冰焰携了我的手一同坐在石阶上,聊了几句家里的近况,听说自从攻破大郅之后,大哥就卸甲归田,不再统领三军,将军权交回给宁秋水,以免盛世和平下君臣生隙;雨声已经自立门户,广收弟子,成立了以机巧之术而蜚声国内外的落雨阁;而霜生则游历各国,钻研星象学,成为久负盛名的相学大师;福生传承太医院老医正的衣钵,成为宁国百年来太医院最年轻的长官。
至于华生,公主顿了一顿,才说:“华生的双腿已经在福生的医疗下有所好转,可以步行了,只是未能从朝堂抽身出来。他是为了莲家人能过自由的生活,才会这么做的。当年送你出嫁,因为他双腿有疾被困在宫中无力阻止,而一直愧疚在心。现在看到你还算安然无恙,我想他大概心里也会宽慰些。”
我垂着头,手里拿着来时路上折下的花骨朵,一瓣一瓣的撕着,仿佛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片片掉落在眼前脚下,这般羸弱这般零散又该如何拼凑回之前娇艳欲滴的模样?
宁冰焰见我久不言语,无奈叹口气,换了话题说:“我们这次能来访亲,秋水很是高兴,问了我好多遍要留在虢国几天,要不要给你带些什么,还问说你有没有变了样子,把本宫笑得半死,本宫都还没见到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还有崇安和靖远,原本也是要闹着过来的,但莲家人大多退出朝堂,朝局尚不稳定,新起之秀又妄图重演莲家的百年煊赫,他们二人也只好暂时留居京都,一个掌管绿营,一个稳住财政,就没有跟着我们出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慢吞吞问说:“为什么尉迟会跟着你们过来?”
宁冰焰怔了一怔,才说:“他……他是代替华生过来的,毕竟他们主仆一向都是怪脾气,华生不放心我们,就派了尉迟过来。”
“你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疑惑的皱紧眉头,虽然宁冰焰是个惹是生非的人物,但大局当前她也是举止有度的大长公主;纪大学士疯癫归疯癫,可那不过是个人脾气作祟,也够不着闯祸的资格;长生与尉迟更不用说了,一个沉稳,一个老成,究竟哪里会让人不放心呢?那么,由此推算,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宁冰焰还在为我的问题纠结,我猛然侧身靠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们该不是想趁此机会救我出虢国吧?”
宁冰焰瞬时睁圆了凤眸,瞪着我小声道:“你.....你猜到了?”
我转头翻了几个白眼,真是被鸡血冲昏了头脑的一群人呢,各国都有定例,已经明确规定,来使国使节所带精兵不过1000人,所带战马不过一百匹,所带军车不过五十辆,而今你们都踏在虢国领土上了,还想凭借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军事力量救我出城?简直天方夜谭!
明白此时对营救游戏充满憧憬的大长公主多说无益,我只身走到荷花池边,无奈看了大长公主一眼,纵身跃了下去。
袍袖翻飞,大长公主禁不住失声尖叫,我却在接近水面的刹那骤然笑出声,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正横在我的腰间,将我从水面带起,直直飞上岸边。
大长公主显然还在惊魂未定,一只手攥紧了领口,一手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着。
我从救我出来的侍卫怀中跳下来,站在她身边转悠了几圈,说:“看见了吗?这么严密的看护,你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就放我走吗?”
宁冰焰一张俏颜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怔忡片刻才说:“你不愿与我们回去的,对不对?当年出嫁一事,你始终不愿原谅我们,对不对?”
我转过身,理着宽大的袖口上密密缝制的花草纹样,轻声回她:“嫂嫂,有些人一旦走开,就再回不去了。我若是要离开,自会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开,嫂嫂回去告诉大哥他们,他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也请大家不要为我冒险了。”
“花生……”宁冰焰哀叹着唤了我一声。
我忍着泪花,笑着面对她说:”嫂嫂,我在这里也很舒服的,吃喝不愁,还能混个东宫皇后的名分,作为年方十四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
“七爷不愿离开这里当真是为了这些理由?”一道男声蓦地插进来,我与大长公主惊吓着寻声看去,尉迟侍卫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们身后,面凝寒霜,目渗残冰。
我松了口气,推搡着他的胸膛说道:“大哥,拜托你也弄出点动静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吓到别人?”
尉迟冷哼着拍掉我的手:“七爷,我家主子但凡有一点不是,你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作践。堂堂男子汉,在他国封为皇后,你以为这话传回宁国,你的脸面上会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的那倒无所谓,反正我又不回去,权当听不见。”不知为何,在尉迟犀利的目光下我竟然有些畏缩,强作自然的拍了拍手,我拉着大长公主接着说道,“想必前头的膳食已经备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大长公主看着我与尉迟,愣愣的哦了一声,就要跟我回去。冷不防尉迟横跨一步,硬生生将我和大长公主隔开,说了一声:“公主请先行一步,属下有话跟七爷说。”
宁冰焰也真是欺软怕硬,平常都对我吆五喝六的,如今一个小小侍卫不过虚吼了两声,她就当真听话的放开我的手,自行跟着前头的宫女走开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几度不能回过神来,只想着我若是这么跟她说一句,少不了一条腿也得少只胳膊啊!
看着公主他们离开,伺候我的人又被我赶得远远的,尉迟说话的语气就微微放软了一些,半低下头来问道:“在宫里头过得好吗?”
语气自然娴熟,好像他是我爹一样,不屑地撇撇嘴,我瞪着他说:“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又是什么身份啊,也不掂量清楚,我可是与你主子平起平坐的人,你这语气像话吗?”
“你……”尉尉迟侍卫被我连珠炮似的言语噎住,别过头去深呼吸几下,才转回头说,“属下知错了。属下替主子问候七爷一声,七爷可有什么话要对主子说的?”
“没有。”我姿态强硬的仰着头,看花看树看小鸟,就是不敢看尉迟听了这句话的表情。
平常夏日的蝉鸣很是聒噪,偏偏今日却像集体吃了哑药一样,半天听不见嘶声,只听见我身侧尉迟或绵缓或急促的呼吸声。
我有耐心等着几分钟,尉迟才总算平静下来,依旧板着脸说:“属下知道了,七爷请吧。”
“请哪儿?”我下意识的接茬说了一句,合着你主子千里迢迢派你来就让你说这一句啊?那当初还不如放只鸽子来呢,好歹我看完这句还能杀了鸽子炖肉吃,也多些嚼头啊。
尉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一只手伸着,示意我可以走了。气哼哼的冲他甩甩袖子,我抬脚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这是接我回去的态度嘛,一句重话都不给说。哼,等一下非要去大长公主面前污蔑你,就说是你尉迟冲撞了我,我才不愿回去的,让你主子打不死你呢。
满含怨气地入席坐定,我把对现实的一腔愤懑全发泄在食物上,猛吃海喝。公主的筷子还没伸到蟠龙黄鱼面前,菜盘子就被我端走了;长生的汤匙还没捞到碧海青天的汤里,汤盆就被我端走了;就连纪大学士没吃上几口的金玉满堂的酥饼,都被我风卷残云的消灭了。
终于,虢明胭看不下去,一双银箸轻轻压在我的象牙筷子上,含笑轻声道:“晚间时日短,吃多了不消化容易积食,少吃一些吧。”
我这才恍悟过来,四下瞅了瞅,果然江凌玉和太后都在奇怪的盯着我看。赶紧规规矩矩的喝了一碗杏仁莲子汤,我就放下筷子不敢进食了。
尉迟虽是侍卫,因着宁国使节的身份,也破例让他入了座,好巧不巧的正好坐在我下首。见我停了筷子,他却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从盘子里夹了一份糖糕放到我面前的骨碟里,淡淡的说:“怕不消化的话,饭后可以出去走一走。”
这回惊吓的就不止我一个了,虢明胭一双寒潭似的眸子乌涔涔看着我盘中的糖糕,江凌玉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僵在空中,太后良好的修养也略见破功。
宁冰焰快人一步的回过神来,赶紧打着圆场说:“哦呵呵……让大家见笑了,我们尉迟侍卫平时在家里伺候他小主子伺候惯了,才会莫名有此举动,大家不必放在心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啊。哦呵呵……”
我直觉脑门上要滴下一滴冷汗来,夹起糖糕边吃边想,尉迟侍卫如果你这番举动真如大长公主所言,是习惯成自然的话,那我真的要向剧组提议,给你的片酬再多加一点了,你简直是敬业的楷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