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打斗声似乎已经停止,我急忙正紧端坐,胆战心惊的看着江凌玉和秦香影一道相携着进来,擦去额上的汗滴。
见我这般老实,江凌玉倒是讶异:“难得你刚才没出去凑热闹啊?”
我尴尬的笑笑:“这不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么,怕殃及池鱼啊。”
“你就是那城门火,哪里来的池鱼啊?”江凌玉笑骂我一句,瞪着我身后的锦帐床幔,轻声问道,“皇儿还在睡吗?”
“嗯。”我颤着音应答一声,赶紧回身抖着手将两个调换的婴儿抱起来,递交还给她们二人。
余光里觑着她们的神色,貌似……都没有发现嘛,果然孩子是剧组借来的吧?
努力吞咽着小心,我摆手笑道:“呵呵,那个……你们慢聊,我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里?”香影回身,抱着婴儿一步迈过来,攥着我的衣袖,担忧的问说。
我支吾的敷衍:“不去哪里,就随便转转,没事,一会儿就回来。”
“那么,找个人跟着去吧。”
她说的极其自然,我却慢慢沉了面容,到底是做了他人的老婆,已经会为自己家打算盘了。
淡笑着拒绝她的提议,我轻声道:“毕竟是在你们的地盘,还能走到哪里去?放心的带小皇子玩吧,有什么事我自然会找人帮忙的。”
“七爷,我……”
香影霎时明白我的意思,脸色转白,欲要解释,却被我快一步打断:“都说了没关系了,这个皇宫我又不是没来过,哪里那么罗嗦啊?”
香影怅然止步,目送着我甩袖子出去。
外头三三两两的宫人正在收拾残局,抓了一个打扫的细问着参与斗殴的三人现在何处,问说太医们给搬到隔壁偏厢包扎去了,我才点头离开。
转过弯,绕道偏厢的后壁,侧耳旁听良久。
屋里极为低细的声音透着窗棱隐约传来,像是虢明胭与夏长天的争吵之声,而借口也不外乎是我这个祸害。
尉迟倒是沉得住气,站了那么半天,也没见他开口说一句。
毕竟还是冬日,呼啸的冷风擦着耳畔过去,冻得耳朵阵阵疼痛。
双手不自觉的揉捏着耳垂,我瞥过头,无意看见前院稀疏的几束寒梅从墙头顶探过身来,开的耀武扬威。
真是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深深的吸口气,反正里头那几个冤家也被我收拾的差不多了,干脆闲庭信步,朝着梅花开处而去。
路上遇见的宫人或惊异,或恭谨,只是见了我身上御赐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多少明了是宫中宴请的贵人,纷纷避开身子,竟放任我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梅树前。
依稀有点熟悉的味道,这样灼灼妖娆的红梅,这样挺拔健直的虬干,若再添上一个自斟自饮的红衣美人,那么便于我记忆里初次见到虢明胭的那幕重合了呢。
微微笑着伸直手,扯下低低俯下头的一绺枝桠,点缀三两朵红缨般的花朵,若是衬在长颈的青瓷花瓶里,定然也是绝色的。
眼角垂地处,一截乌青色的靴头露在视线里,头顶是戏谑的人语:“怎么,小公子现在是睹物思人吗?”
这么自恋又臭屁的口吻,除了虢明胭,整个皇宫翻不出第二个人来。
暗叹口气,我摇着掐下来的腊梅笑道:“虢皇倒是好兴致,一会儿的功夫竟也踏香寻梅来了。?”
“不不不,”虢明胭故作深沉的含笑摆手,“我只是闻香识旧人而已,梅不梅的倒没记挂在心上。”
“哦,是吗?”嗤笑应酬一句,我扭转身子看着红梅的对过,不免怅然,到底不是旧日模样,高高的一堵围墙,哪里寻得到白梅的影子?
或许是叹息声过于明显,虢明胭浅笑如丝:“我听说白梅林已经被隔起来了,若要看,怕是要费些功夫,绕道过去了。”
“从哪边绕过去?”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随口一问,但明显有人当真了。
虢明胭笑靥如花,不由分说的攥着我的手腕笑道:“我知道,我带你绕过去吧。”
你大爷的,到底是曾经近距离卧底观察过啊!
感慨的随他在重重花海与重峦叠嶂间穿行,跟着我们的宫人日益稀少,身后脚步寥寥。
虢明胭似是无意缓了缓脚步,侧过头与我交谈。
“小公子,你可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如果剧情不删减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应当是是在刚才那株梅树底下吧?”
“呵……”虢明胭不知何故,竟冷声而笑,“公子好记性啊,那不知公子见没见过这幅图呢?”
我疑惑的扭头,看他从怀里拿出一幅卷轴,缓缓打开。
富丽堂皇的金銮殿中,面如施粉的小小儿郎,锦衣玉服的立在一众少年之间,目光狡黠,唇角含笑,遥指着殿内大桌上的一笼馒头隐然有声,这分明是我旧年时的玲珑模样。
看我瞠目结舌呆立当场,虢明胭忽而心情转好,妖冶的眉眼平舒开,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纯澈而安宁。
我傻傻的望着他,细语呢喃:“你是……甜甜?”
含笑点头,虢明胭不提防的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着我的唇瓣,犹如情人般的低语:“你既然那时招惹了我,如今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推开?知道吗,彼时我们都还在这座皇宫里,你错把我的婢女认成是我,我那时有多么多么伤心?究竟怎样,你才会对我像对当年的甜甜那般好?”
我惶然避开他的触摸,那段在我年少时明媚如春的过往,早随着年纪渐长岁月流逝而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更遑论,在我成长的旅途中,因为你们,我失去的不仅仅是美好的回忆,还是一辈子最爱的伴侣。
要我如何放的起?
许是见我久不作声,虢明胭笑容慢慢转淡,小心的收了卷轴,一步步随在我身后。
远出大片大片的白已经开始蔓延,拱形的门洞旁巍峨的站了两个铁甲带刀侍卫,见我们走近,刷的一声架起了剑戟,直呼闲人免进。
我心头有些失望,虢明胭却不管那么多,翻了手中的牌子,凌然说道:“寡人乃夏皇旧识,见此金牌如见君,还不快快退下!”
两个敬业的门卫大哥果真被他的气势唬住,放下剑戟,凑过来看了一眼令牌,躬身退下去。
进了门我还在夸赞:“可以啊,这种后门都能开。”
得了表扬的虢明胭难得不得瑟,面色淡然的说:“没什么,当年封为玉泉宫时赏的出入令牌,后来走时忘还了。”
忘还了?尼玛,你是故意带走,好等着将来有一天回来趁机作乱的吧?
不屑的转过头,看着漫无天际的白,重重叠叠挂满枝丫,如落雪如轻絮,盈盈娇弱,仿佛挥指吹吸间便可弹落。
思绪一如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这白的卓然的梅林,于我而言简直是避世的好去处。
身后有绵延的喘息声,我喝虢明胭对视一眼,迟疑地扭头看去。
累的跟两条死狗似的高个男子正站在我们身后,弯腰大口呼气。
凝神看清了,才知晓一个是夏长天,一个是尉迟。
这么急的赶来,怕是担心我被虢明胭拐跑吧?真是太小瞧大爷我的智商了。
淡淡的指着丛丛花海,我用尽商量的语气:“如果可以,能不能把这片白梅林送给我?”
夏长天明显的受宠若惊,气都没喘匀就忙不迭的点头:“可以……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在这里……”
我笑着道谢,却不容置疑的说:“若是送给了我,那么自然我就是白梅林的主人,夏皇若是真心实意,就找些人把这个白梅林彻底的与皇宫隔开。从今往后,这片林子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允许进入。”
“你……”夏长天登时恼火,虢明胭和尉迟的脸色却逐渐好转起来。
想着刚才自己动手置换皇子的一幕,到底心中有愧。曾听纪大学士说过,假使虢国大宁和虞夏重新考虑合作意向,建立良好的联盟基础,那么三国鼎立的局面定会指日可待。如今两位皇子已经调换了身份,而需要我做的便是为人师表,带领他们走上一条崭新的康庄大道。
思及此,秋瞳百转,我浅笑着看向他们三人各异的面庞,说道:“日后,我将在这里建立一所白梅学院,希望各皇宫的子弟可以前来入学,也希望各位君王能够赞助支持,帮我了此心愿。”
六道目光柔柔绕过来,几乎将我包围。
那里掺杂太多的情绪,不是我看不懂,而是实在不想懂。
不论是宁秋水,还是虢明胭、夏长天,说到底都不会是我最后的寄托。华生倾尽所有,将红莲的传说保存在我身上,这一切就当我慰藉他在天之灵吧。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若是放弃仇恨,那么就请你们耐心的等下去,等到我们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或许我可以考虑忘了华生,忘了莲七爷,也忘了百年后史书上有名的桑柳镇那场‘圣莲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