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贝贡旅店，206房。
一张木椅充当酒桌，上面放着两瓶开了瓶盖的啤酒，一些散开的咸水花生，诸风坐在床沿，巴岩蹲在对面的地板上。
两个人，两瓶啤酒。
却只有诸风一个人喝。
这是本地产的“黑泉”啤酒，清冽可口，香味浓郁，一口下去满嘴泡沫，连不喝酒的人都喜欢喝。
巴岩不喝酒，这是他自己说的，诸风仰脖子“咕噜”灌下一大口，喉结随之上下蠕动，巴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酒香弥漫在房间里，很好闻。
诸风笑了。
他没有难为巴岩，没必要难为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即便这个人是死对头的手下，也没必要难为他。
相反，巴岩气忿忿的一脸不平，诸风让他坐，他却蹲在地板上，说是蹲惯了。
“会抽烟吗？”诸风点燃一支香烟，拿烟盒朝他示意了一下。
这简直像是污辱，难罗无论男女老少都吸烟，连女人都边做家务边吸水烟，诸风却问他会不会吸烟。
巴岩更是气忿忿的一脸不平，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却连烟卷都断成几截了，他一犹豫，还是接过诸风手里的香烟。
烟味很快弥漫在房间里，很不好闻。
诸风看着他，慢慢地说：“如果你会喝酒，那就是这辈子，和我一起喝酒的第一个人。”
“你以前从来没和别人喝过酒？”
“这辈子还没有。”
巴岩眼珠一转，假意叹口气：“那好吧，虽然我不会喝酒，但是陪你喝一点点还是可以的。”
他说的一点点，就是大半瓶。
而且是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
如果这是一点点，那连旁边放着的半箱啤酒，都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诸风笑了笑，没有揭穿，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喝酒，准确地说，是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喝酒的那种感觉。
他的朋友很多，还有不少帮中沥胆披肝的兄弟，在一起喝酒是经常的事情，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和他一起喝酒的只有一个巴岩，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但好歹能和他一起喝酒。
巴岩喝得很快，快到诸风才喝到一半，他已经喝完第一瓶，然后不用人招呼，自己又开了第二瓶。
这是意料中事，换个人像巴岩一样，奔波一整天，连顿正经饭都没吃上，也会喝得这么快的。
啤酒是“液体面包”，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他已经喝得算慢的了。
当然这种喝法也会有副作用，比如说喝醉酒。
喝得越快，醉得越快。
巴岩醉了。
他的眼睛开始发直，舌头开始变大，但在喝酒之前，他的眼睛并没有发直，舌头也没有变大。
这充分说明，他的的确确是喝醉了。
喝酒的副作用是喝醉酒，以此类推，喝醉酒也有副作用。
酒后吐真言！
也就是说，喝醉酒的副作用是讲真话，诸风请巴岩喝酒，就是希望他喝醉酒，然后讲真话。
这要比严刑拷打有效得多，诸风不想对巴岩严刑拷打，他觉得巴岩还是满可爱的。
尤其是喝醉酒以后。
他的眼睛发直，舌头变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停地说话，即使有妨碍他也要说，不停地说。
“大哥……你是不知道哇！我从小就是佟府的家生孩儿……什么？家生孩儿都不懂……就是家奴……我命苦哇！”
诸风并不是不同情巴岩的遭遇，但还不至于这么同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巴岩已经坐到床沿，抽他的烟，喝他的酒，说到动情处，伏在他的肩头号啕大哭。
诸风只得温言劝解，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又没在佟府做过一天的少爷，对巴岩打骂虐待，这应该只关佟兴东的事，他是佟府的大少爷，肯定少不了对巴岩打骂虐待。
“还是老爷对我好，教我做人的道理……我对老爷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以这次老爷叫我去找回二少爷……”巴岩大着舌头说话。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的二少爷不在佟府吗？为什么要出外去找？”诸风打断他的话。
“这就要从二十年前讲起了……”
“能不能简短一些？”
“可以。”
“谢谢，请讲。”
“二十年前……”
“不是说简短些的吗？”诸风忍不住再次打断他的话。
巴岩像清醒了一些，看着他说：“我刚才是不是说‘二十年前’？”
“是。”
“我有没有说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五十年前？”
“没有。”
“那不就是简短了吗？”
“……”
诸风无语，和喝醉酒的人理论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趁他酒后吐真言，尽量多了解对头的情况。
于是巴岩开始说：“二十年前，佟老爷还像我一样年轻的时候，不过也没有我年轻，因为我才二十二岁，他那时已经三十好几了……他娶了诸姨娘进门……”
诸风又忍不住插话：“诸姨娘？也跟我一样姓‘诸’？”
巴岩正色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怎么不对了？”诸风愕然。
“诸姨娘那时二十来岁，现在起码四十多了，当你妈都可以了，只能说你跟她一样姓‘诸’，不能说她跟你一样姓‘诸’。”
巴岩侃侃而谈，有理有据，诸风被驳得无言以对，并不是喝醉酒的人就没脑筋，相反，喝醉酒的人脑筋还要转得特别快些。
诸姨娘和诸风都姓“诸”，只不过是巧合，但巴岩说得没错，诸姨娘的年龄可以当诸风的母亲，当然只能算诸风跟她的姓，虽然只不过是巧合。
诸风抓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酒。
他觉得这二十年前的故事刚一开头，自己就被占了便宜一样。这本来只是佟家的故事，却占了自己的便宜。
佟老爷娶上几房小妾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难罗实行一夫多妻制，成年男子可以娶四位妻子，何况像他这样家世显赫的大户人家。
“诸姨娘又年轻又漂亮，老爷很喜欢她，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花夫人不喜欢她，当然也很正常……”巴岩继续说。
“花夫人是谁？”
“花夫人姓‘花’……”
诸风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花夫人是老爷的正房，所以我们都叫她‘花夫人’。”
“你们做得很对。”诸风面无表情地说。
“花夫人除了是老爷的正房，还有一个尊贵的身份。”
“是什么？”
“她是大少爷佟兴东的亲生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