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起。
酒未欢,话也不投机。
诸风想了解的是佟兴东和东兴会目前的实力,他并不想去打听佟家的八卦事,他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巴岩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他喝醉酒后却变得很八卦,说的都是八卦的事情。
幸好诸风很有耐心,巴岩已经醉了,想套他的话并不难。
“怪不得佟兴东创建了东兴会。”诸风有意引导口风。
“是啊,诸姨娘进了门就没好日子过,虽然老爷待她挺好,但是她做姨娘做得挺苦的。”巴岩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佟兴东创建了东兴会。”
“花夫人不但自己欺负她,还和着大少爷一起来欺负她,诸姨娘的处境可就惨了。”
“二十年前佟兴东才多大,就会欺负人了?”诸风忍不住发问,不知不觉被巴岩引导过去了。
“大少爷那时也就七、八岁,不过他天资过人,干欺负人的事情是很有天分的。”
诸风哑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有花夫人这么一个生母,佟兴东天生就不是什么好鸟。
“我听长一辈的人说,诸姨娘那时真叫苦不堪言,花夫人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还唆使大少爷一天到晚给她难受。”巴岩接着说。
“有些什么让她难受的?”
“也没什么太多新意,不过是在她的饭菜里伴沙子,往她喝的茶里倒洗脚水,诸姨娘午睡的时候,朝她的房间里扔鞭炮,有时诸姨娘在洗澡,趁她不留意,大少爷偷偷溜进去,把她的衣服都抱走了,还把洗浴间的门反锁,诸姨娘在里面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整整冻了一晚上。”
诸风瞠目结舌,佟兴东还真不是一般的坏种,对自己家里的姨娘都能这么歹毒,一般人哪干得出来?
“那佟老爷也不过问?”
“老爷还是护着诸姨娘的,只不过他背后又没长眼睛,那时候军政府在全地各地撤除土司,老爷天天在外面忙得焦头烂耳,家里的事就顾不过来了。”
“什么撤除土司?”
“佟老爷原本是大蒲乡的世袭土司,已经延续十三代了,军政府怕地方上的武装威胁到他们,就下令撤除土司制度,这样一来,原来的私人卫队都解散了,佟老爷生气得不得了,可是也没办法。”
诸风心下一动,佟兴东组建东兴会,恐怕也是出于佟达维的授意,他作为末代土司,肯定不甘心手中无人无枪,让儿子去弄个社团组织,也算聊以自慰了。
“东兴会就是因为这样成立的?”
“所以老爷心情很糟糕,”巴岩答非所问,“而且还有一件要命的事情。”
“什么要命的事情?”
“诸姨娘没有生育。”
“佟老爷不是有儿子了吗?”
“请问你有没有钱?”巴岩忽然转换话题。
“有一点。”
“你会不会嫌钱多?”
“不会。”
“你想不想要更多的钱?”
“想。”
“这不就对了,没有人嫌钱多,谁都想要更多的钱,就像父亲想要更多的儿子一样。”
诸风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像佟达维这种有钱的人家,想要更多的儿子继承香火,倒是情理之中的事。
巴岩想出这么一个贴切的比喻,对自己很是佩服,洋洋得意地喝上一大口啤酒,算是对自己的奖赏。
“可是老爷只有大少一个儿子,另外几房生的都是姑娘,老爷希望诸姨娘也能生个儿子。”
“结果他失望了?”
“这次说对了,诸姨娘入门快一年,肚子还是扁扁的。”
“这也不是她的错。”
“但是大少爷母子就更嚣张了,不会生育的女人不值钱,老爷也没办法维护,诸姨娘每天都是用眼泪洗脸的。”
“什么叫‘每天用眼泪洗脸’?”
“这是比喻她很悲伤,天天流泪,专门有一个成语形容……”
“以泪洗面。”
“对,就是这个,我怕你听不懂成语,所以讲得直白些。”
诸风无语,巴岩这土鳖喝了酒居然还掉书包,只不过诸姨娘的处境也确实令人同情,她的遭遇隔了二十年,还能通过巴岩的口讲出来,恐怕也是当时佟府的人看在眼里,惹人同情的缘故。
难罗社会男尊女卑,社会等级分成四等:和尚是一等公民,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和尼姑是三等公民,人妖是四等公民。
可见难罗女性地位低下,一个女人婚后不能生育,她的价值还比不上一头母猪,因为母猪如果不能生育,至少还能吃肉,价值略高,而女人虽然细皮嫩肉的,但煮熟后的口感未必比得上母猪肉。
特别是像佟府这种豪门高户的家族,不能生育的女人一旦失去丈夫的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诸姨娘后来怎么样?”诸风开始关切起诸姨娘的命运来,或许因为他们都姓“诸”,或许只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联系。
“后来她就走了。”
“她怎么走了?”
“她留下一封信,说要和佟老爷离婚,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她到哪去了?”
“不知道。”
“……”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不知道,老爷也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巴岩解释。
“你不是说去接她回来的吗?”
“是,我说过。”
“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怎么去接她回来?”
“我是说,二十年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等于说,二十年后仍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好吧,我帮你梳理一下,当年诸姨娘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二十年,这期间,你们佟老爷也没有找过她?”诸风替喝醉酒的人整理头绪。
“找过。”
“没有找到?”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诸姨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巴岩反问。
“没有。”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其实诸姨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读过很多书,拥有高学历,本来就与佟府这种老式家族格格不入,她完全有能力自力更生,离开佟府,她不想让人找到她,就会有让人找不到她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不知道。”
“……”
“反正老爷一直找不到她,有人说她改换姓名去了内比都生活,也有人说她出了国,就这样二十年杳无音讯,直到两个月前,老爷才得知消息,原来她在德林达依省的土瓦。”
德林达依省位于难罗的最南端,与贝贡镇一南一北贯穿全境,诸姨娘远赴德林达依省的土瓦,自然是要与佟家完全决裂,不想再和佟家发生联系,更不想被别人找到她。
“不是说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吗?”
“确实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佟老爷怎么会得到她的消息?”
“因为有人告诉他。”
“这么说,诸姨娘还是被人查出了下落。”
“没有。土瓦是一个很偏僻的地区,根本没人想到,她会在那里生活。”
“那究竟是谁,把她的下落告诉佟老爷?”诸风越来越感兴趣,他发现,这个二十年前的秘密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揭开,好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就会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