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岩笑的时候，诸风没有笑。
巴岩为主人即将获得自由而雀跃欢喜，诸风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没有向巴岩解释原因，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旷野中的野狼，在行将中弹倒下的前一刻，会无缘无故发出响彻云空的长啸，它原始的本能会带给它即将获得自由的喜悦，但它并不知道原因。
巴岩临走前，又像想起什么：“对了，老爷有一句话交代。”
诸风问：“是什么？”
巴岩说：“他跟我说了六个字：‘贴身保护二少爷’。”
诸风默默点头，巴岩见他没有话吩咐，这才道别走了，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仅仅是算错字数那么简单，诸风甚至没有去纠正他，马上转身上了楼，他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做。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在途中已经想好要跟佟老爷说的话，这些话，他一见到佟老爷，就会说出来。
他伸手推开房门，他和佟老爷所住的房间的门。
有些事，错过了方知弥足珍贵，有些话，朝夕相对的人却来不及说出来。
诸风的做法是对的，他打算把话告诉佟老爷，让父亲知道，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可是房间里没有人。
诸风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他转身又去了努温的房间。
可是依然不见人，不但找不到佟老爷，连努温也不见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会去哪里？能够去哪里？
这里是守卫森严的镇政府，招待所门外就有人把守，出入都要经过特别的允许，这里不是休闲的公园，更不是邀上三、五亲朋好友同去的茶楼食肆。
可是两个人就像在空气中凭空消失了，诸风孤单的站在努温临时居住的茶水间里，听着通水管道发出“汩汩”的水响，久久挪不开步子。
四月十日，下午。
天气越发阴沉，有山雨欲来的征兆，老天好像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开会，还是开会。
世界上最有面子的事情无疑是开会，因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参加，一群人开起门来说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一本正经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开会。
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无疑也是开会，台上自说自话，台下昏昏欲睡，不少乡民代表中午时打牌聊天，就是留着觉开会时再睡。
那么开会除了赢得面子和无聊磕睡之外，有没有它自身的作用？
一定有，就算别的会没有，“缉凶大会”也一定有。
诸风看看坐在身侧的佟老爷，佟老爷没有打磕睡，相反，他的精神矍铄，脸上还有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他和努温在开会的前一刻忽然出现了，并且准时参会，诸风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
他没有问，不是不想问，是没有时间细问，“缉凶大会”开始了，只能先随众入场。
有个人在主席台上干巴巴的讲着话，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留意他在说什么，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人在台上讲话的时日不多了。
从他荒谬地把埃比德中校高贵的头颅，当成是羞辱他的对手的脑袋，用一块捡来的砧板重重地打下去的时候，已经注定下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对于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他自己也很清楚。
这个人当然是拉墨冬。
他一边含糊不清的讲着话，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诸风。
野兽在临死前的反扑才是最致命的，因为疏忽，所以致命。
而诸风就是太疏忽了。
他的眼睛望着前面，轻声对佟老爷说：“阿爸，我想问你件事。”
佟老爷同样眼睛望着前面，同样轻声回答：“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事，我们今晚回去再慢慢谈。”
诸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问的事情，并不是佟老爷想当然的事情，但他既然说了晚上再谈，诸风终究没有问出来。
埃比德说过明天约他谈事情，佟老爷也说晚上再详谈，他们都把事情在向后延迟，可“四十四惨案”怎能延迟？
诸风朝台上的埃比德望了一眼，埃比德和几名高官正襟危坐，但他的脸上若有所思。
主席台前的拉墨冬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什么，别人虽然都不大留意，但“分组讨论”四个字倒是听清楚了。
会场忽然间热闹起来，三、五个人凑成一堆，东家长、李家短的扯着八卦事，远远看过去，像是在认真讨论缉捕凶犯的可行办法。
诸风和佟老爷端坐不动，对耳边的喧嚣声恍若未闻。
诸风缓缓的说：“阿爸，凶手行刺失败，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佟老爷同样慢慢的回答：“他的心里充满了悲愤，决不会就此收手，如果我是他，我同样会采取行动。”
为什么？为什么凶手对军政府如此深恶痛绝，难道仅仅是出于对军政府施政的不满，还是另有深层次的原因？
诸风不知道，他忽然发现，原以为对真相已有了足够的了解，其实他很多事情都还不知道。
佟老爷详细给他讲解过凶手行刺的手法，但似乎并不是为了透露内幕，而仅仅是增加他的见识，诸风这时候才想起来，佟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说出凶手的名字。
是努温？甚至是……他自己？！
搞清楚这一点相当重要，可是诸风居然没有问，因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诸风问：“他打算怎么做？”
佟老爷沉默了许久，才说：“风儿，这段日子你跟我在一起，所知道的事情，比你大哥兴东还多得多，好些秘密我都告诉了你，可是我在家里，兴东都陪在我身边，但我对他连提都没提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诸风摇摇头，稍后又点头，说：“我知道。”
佟老爷的脸看上去就像石塑的一样，只有嘴唇微动：“你知道就好，既然知道，就不该再问。”
诸风默然，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可是佟老爷连问都不让他问，除了当事人外，诸风已经是了解内情最多的一个人，并且在他得知真相后，毫不迟疑的与佟老爷站在一起，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护、严守机密，可是在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佟老爷竟然不让他过问。
这又是为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