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风放下树枝，喝了口酒说：“努温兄，兄弟待薄你了，没尽到地主之谊。”
其实算起来，这一餐还是努温请的，诸风目前的处境谁都心知肚明，努温正色说：“你父子于我有大恩，要是细究的话，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接着又压低声音：“我要是再瞒着，就更对不住你了，上一次刺杀行动是由我指挥而且亲自下手的，这一次在镇政府就更惭愧了，若不是你从中周旋，我是自投罗网死在里头了。”
佟老爷生前一直暗中资助游击队，几次行动策划都有参与，出钱掩护不遗余力，最终牺牲在未竞的事业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一次努温假冒乡民代表混进镇政府，本想从中取事却被困在招待所里，如果不是诸风拉了拉墨冬做替死鬼，迟早暴露出来，虽然早已保着必死的决心，但能得以生还，对诸风的这一份感激也是溢于言表。
诸风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难罗是谁？”
努温一怔，挠头说：“难罗不就是我们的国家吗？还能是谁？”
诸风问：“你们那里有没有哪一个人的名字叫‘难罗’？”
努温马上摇头：“‘难罗’是古代传说中圣洁女神的名字，这位圣洁女神开创了难罗国度，虽然只是个神话，但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传统观念上，这个名字都受到无比尊崇，没有谁敢这样给自己命名。”
诸风有此一问，是因为佟老爷临终前的一句遗言：
“告诉难罗，我已经尽力了……”
努温和诸风已是坦诚相对彼此交心，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那么佟老爷口中念念不忘的这个“难罗”又会是谁？
或许是他当时意识已经模糊的呓语，也可能是对自己所忠诚的祖国的一句最后告白，无论如何，这个答案已经随着逝者逝去了。
正说着话，忽然佟家宜从大门口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一见到诸风，就颠着手说：“哎，哎……烫！”
诸风一手接了过来，蒸笼的边缘也不觉得有多烫，佟家宜已经嫣然一笑：“二哥慢吃。”
一扭头跑了，原来耍的是小丫头的鬼心计，这样一来，倒也少了好些尴尬和口舌，诸风瞅了她的背影一眼，笑着摇摇头。
佟家宜是佟兴东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小姑娘曲线玲珑初长成，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也是个小美人儿了，难得的是心地纯净善良。
全家人都在排挤诸风，只有她一个人是例外，这时候干冒大不违送食物到大门外，就像一面明净的镜子，倒影出佟家人丑陋的嘴脸出来。
巴岩揭开蒸笼盖子，是一笼刚出炉的肉包子，冒着热气让人食指大动，填充空着一半的肠胃，来得正及时。
三个人就着肉包子送酒，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这酒肯定是村口老瘸头自家酿的老白干，只卖一块五一瓶，闻起来辣，喝起来却香。”
回头一看，来的人是原来做涉水乡代表的曾智勇。
不等人招呼，他也在石盘边坐下来，诸风将酒瓶递过去，曾智勇抿了一口，哈着酒气说：“我答应了老婆，这一趟来不喝酒的，今晚回去被她闻到酒气，只怕要遭殃。”
诸风和努温同时大笑起来，笑声未止，背后又有人说：“这酒闻起来这么辣，你们却喝得这么香，不用问，肯定是村口老瘸头自家酿的老白干，只卖一块五一瓶。”
石盘边几个人回过头，这次来的是铜锣乡的麻甲欢，他倒是早有准备，还搬了张小竹椅出来，朝旁边一放，接过酒也抿了一口。
不知不觉中，磨坊的石盘边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大都是在镇政府里曾经共患磨难的各乡各村乡民代表，这些人本来就对诸风心中感佩，现在见他遭受不公的对待，各自心怀不平，借故出来围坐在石磨边，喝上口酒唠嗑些闲事，明着是在闲聊，暗地里却是同情诸风，给予慰籍。
佟兴东在府内的酒席间招呼客人，发觉不对劲，怎么越招呼客人越少，酒桌间变得稀稀落落起来，剩下的人相互低低地说着话，时不时朝他瞥上一眼，也没人出声道破，倒像是在看笑话似的。
这时一名东兴会的手下上前，附在佟兴东的耳边说了几句，用手指指大门外，佟兴东的脸色登时一变，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旁人只顾小声交谈，话里却多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佟兴东明知他们是在谈论自己，想发作也发不起来。
他匆匆穿过庭院间寥落的酒席，从大门边朝外觑了一眼，当即沉不住气了，这算是什么事？大堂筵席不坐，偏偏跑到大门外来谈天说地，让他大少爷的脸面往哪搁？
佟兴东再仔细一看，嘴角一咧，苦胆都要冒了出来，在外头的都是各乡村的头面人物，全聚拢在诸风的身边，自己今后要是少了这些人的支持，就像瘸子走路没了拐杖一样，在大蒲乡说话也不响。
他脸上再挂不住，也只得勉强走出大门外维持，偏偏这边酒酣耳热的正说到兴头上，说什么人家也不大搭理。
“这么热的天，大伙儿进去坐吧。”
“唔，唔，你先去，你先去……”
“里面准备了好些五粮纯，要不一起喝一杯？”
“唔，唔，你先喝，你先喝……”
佟兴东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外头连个动弹的人都没有，倒有不少人跟诸风一起抿着一块五的老白酒，好像喝起来比五粮纯更有滋味似的。
佟兴东面子全失，还没有台阶可下，晾在旁边脸都憋得通红。
努温和诸风结交凭的是心诚，原本无一丝讲究，心想佟兴东当着家也不能过于得罪他，脑筋一转问：“大少，这二少爷的归宗认祖祭典，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啊？趁着人齐公布了，我们到时准时来观礼，也不用来回通知了。”
此言一出，诸乡民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赶早办了，也了了佟老爷的遗愿啊……”
“二少爷有实无名，不是个事啊……”
“干脆今天一起办了，佟老爷也能闭眼啊。”
“这话说得在理……”
一时间人声鼎沸，佟府大门口顿时喧嚷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