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燃烧的头车前,赛宁竖起脖子看了看,只见两个方向的弓手已经各退一人,分别剩下两人射箭掩护,可见是在逐次撤退。
“跟在我后面,能跑多快跑多快,咱们先对付正西的弓手。”赛宁蹲着身子,把脚上的鞋带重新绑紧。
李贵看了看他那双军靴,感觉十分新鲜,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来不及多问,只待赛宁向前蹿出,他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二人一露头,两个方向的弓手就各自发了一箭,但因方才发射太多,气力下降,这两箭最终失之毫厘,没能中的。
赛宁是练田径出身,李贵时常抓捕飞贼,二人的速度和灵活旗鼓相当,沿着“之”形路线交叉奔跑,渐渐靠近正西的弓手藏身处。
再跑几步,正南的弓手突然消失,一定是撤退了,只剩下正西的一个弓手仍在发箭掩护同伴。
赛宁有些焦急,不禁更加加快步伐。但想跑得快,身形便不能放得太低,可他六尺多的身高稍稍直起身子,便难以寻找掩护。
嗖的一声,一个黑点迎面冲来,赛宁头皮发麻,赶紧歪头躲闪。
一根箭矢从他脸侧飞过,擦破耳廓,两滴鲜血飘出。
“好险!好险!”赛宁不敢托大,再次放低身形,最终就地一滚,来到一个栋临街平房的墙根下,屋顶上便有一个弓手。
“小心!”随后而来的李贵忽然大喊一声。
赛宁心生警兆,稍一抬头,只见那黑衣蒙面的弓手从房檐处探出半个身子,手中木弓已然拉满,锋锐的箭尖直指赛宁头顶。
距离,不过两尺。
铮!
箭矢离弦。
幸好有李贵提醒,赛宁赶忙仰头,含胸,收腹,提臀,后背紧贴墙壁,闪过那枚箭矢。
噗!箭矢从赛宁双脚之间扎入土中。
“贼厮鸟!”赛宁躲过一劫,立刻向上跃起,半空中抓住了黑衣蒙面弓手的双手,然后将之硬生生拽了下来,一起跌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赛宁倒在地上,眼前全是星星。
这时李贵杀到跟前,飞起一脚,重重地兜在那弓手的肚子上,那弓手闷哼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先把他绑起来。”李贵把俘虏交给自己的手下,立刻冲进那座民宅。
赛宁支撑着爬起来,拍了拍脑门,感觉晕眩之感已经消退,便提刀跟在李贵后面。
进得民宅小院,却见空荡无人,院中的一座平房门窗紧闭,不知内里是否还有贼人藏身。
赛宁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房子是一定要进去查探一下的,但万一内里藏有贼人,他们闯进去就要冒着生命危险。
“先等一下。”赛宁叫住李贵,又从外面招来两个军巡铺的兵,低声指点道:“里面或许还有弓手隐藏,务必小心,按我讲的方法冲门。”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出一个双边过门的走位方法。
过门的关键,是在破门而入后,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动作,获得最大范围的视野,以便应付门后种种不可预料的变化。
赛宁说的这个双边过门的方法,乃是后世的军事战术,他是打CS时学来的,简单易懂,稍微讲解一下,众人便即领悟。
“走!”赛宁亲自带队,站好位置后,踹门闯了进去。只见内里躺着几具死尸,料想是被灭口的此间住户,而贼人却踪迹全无。赛宁又去突击了另一个弓手用于伏击的房舍,里面的情形也是一般,只有无辜殒命的平民,却无贼人的影子。
这时周围的巡铺都已接到消息,纷纷派出铺兵前来支援,李贵一面派人去开封府报信,一面带着铺兵维持现场秩序,救治受伤百姓。在六个弓手的射杀下,共有三名禁兵和四个百姓当场死亡,十余人受伤。
亲眼目睹这样一幕惨剧,赛宁却没有如何愤怒,只是有些头脑发热,他回到战棚,让人泼水浇醒俘虏,然后笑眯眯地凑近过去:“小畜牲,先说你叫什么姓名,何方人氏?”
那黑衣弓手的面罩已被摘下,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怒视赛宁,啐道:“秃驴,要你多管闲事!”
赛宁本来已经留长了头发,但是夏天时天气太热,他又偷偷剃短,谎称歇顶,出门就在头上包个头巾。刚才奔跑的时候头巾掉了,便被黑衣弓手唤作秃驴。
解释也无用处,赛宁干脆冷笑道:“老衲慈悲为怀,看见你们滥杀无辜,自然要管上一管。孽障听好,老衲的宗旨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你到底说是不说?”
“呸!”黑衣弓手啐出一口粘糊糊的痰液。
赛宁侧身避过,继续冷笑的同时,从铺兵手里抢过一根铁尺,抡圆了胳膊,瞄准黑衣弓手的左膝膝盖,重重敲击下去。
膝盖骨被敲得粉碎,黑衣弓手大汗淋漓,湿透衣衫,嗷嗷惨叫起来。
“说!”赛宁再敲一记。
已然粉碎的左膝更加痛楚,黑衣弓手就连叫嚷的力气也都没了。
但他嘴巴颇硬,仍然咒骂道:“日汝老娘!”
“那你还要再等上九百多年。”赛宁调笑一句,扬起大手,左右开弓,掴去四个耳光,打得黑衣弓手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脑子一昏,左膝的疼痛就不那么明显了,但是紧接着,赛宁又用铁尺在他左膝上敲击一记,疼痛钻入心脾,黑衣弓手的全身毛发一根根直竖起来。
“再不说,便把你的右腿也废了。”赛宁掂量着手中铁尺,轻描淡写地道。
由于在边疆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赛宁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残忍都已复苏,面对敌人,完全不会心慈手软。
黑衣弓手露出怯色,他看得出来,赛宁是那种心黑手狠的强人,而且,自己若不坦白,反而很可能遂了此人心愿,接下来此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蹂躏自己。
是该咬舌自尽,还是该坦白求饶?黑衣弓手犹豫起来。
“停手。”李贵忽然把手按在赛宁的肩头,低声道:“别在这里用刑。”
赛宁一看,战棚外面围观的平民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连那些铺兵也露出惊恐之色。
可见这些人不懂得什么叫九死一生,不理解残忍的重要性,哪怕是对付杀人如麻的贼人。
不过,平民本不该去了解这些事,他们应该在阳光之下幸福生活,而黑暗和血腥,应该留给保家卫国的男儿去面对。
“娘的。”赛宁不甘心地放下铁尺,没再动刑。
李贵赶紧调兵过来,押送俘虏前去开封府,到了那里,会有更地道的严刑拷打伺候他。
随后,左军巡院的军兵先后赶到旧曹门,周围巡铺的铺兵也源源不断前来支援,就连汴河以南的铺兵也被调过河来,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在汴京抢劫禁兵车队的事情,是大宋开国以来的首例。追查贼人下落,成为开封府今日的首件大事,一切事务都要给此事开道让路。
半个时辰后,铺兵在甜水巷外找到了贼人骑乘的三匹马,当时正有一个本地泼皮牵着马在街上溜达,铺兵当场将之拿下,拖进僻静的小巷一顿毒打,逼他赶紧招供。这个倒霉的泼皮交待道:“马儿在河边吃草,没人管,我就顺手牵来了。”这个解释后来得到目击者的证实,至于三个抢走禁军兵器的贼人,似乎是跳入汴河,潜水而去了。
“封锁河道,盘查一切船只。”尚未来得及适应新职务的曾公亮闻讯之后,立刻辞别各路访客,赶至开封府作出布置:“人犯可曾开口?”
“还在拷问。”
“要快。”
“是。”
曾公亮双手负后,在正堂里蹀躞环形,尽量抑制着内心的焦躁。
殿前司的车队在内城遭遇袭击,数人殒命,另外还有几个平民陪葬,这样的大案只怕已经惊动天听。但这还不是最令他担心的。那批贼人来去如风,训练有素,显然劫持兵器只是第一步,当他们拿到御龙弩直的诸葛连弩,接下来只怕还要作出更大的乱子。
究竟是何人所为?叛贼?夏人?辽人?暂时无从得知,不过,那一队御龙弩直的都头王光祖已经被关押起来,这个案子才刚刚开始,若是不能立刻破案,不知道还要牵连多少人。或许……案子越往下查,就会越挖越深,到时候牵连到的人只会更多。
“大人。”一个衙役步入堂中,通报道:“宫里来人了,宣您入宫面圣。”
这么大的案子,官家当然会亲自过问,曾公亮赶紧换了官服,随着宣召的宦官前往皇城。
非常时期,一切礼数从简,曾公亮畅通无阻地来到内廷,只见文彦博、刘涣、富弼三位相公都已先一步抵达,枢密使狄青、王德用也肃立在殿中。
国朝中流砥柱济济一堂,皆自默然,兽炉里飘出的香烟在殿柱周围萦绕,更让气氛显得肃杀而沉重。
一身淡黄便装的官家面色阴沉,待曾公亮步入殿中,迫不及待地问道:“旧曹门案,朕已耳闻,却不知受到殃及的百姓是否妥当安置了?”
曾公亮答道:“仰仗陛下如天之仁,受伤的百姓都已得到及时救治,无有性命之忧,不幸丧命贼手的四个百姓,臣也已派人前去各人家中抚恤。”
才只一个多时辰,能够做到这般境地已算及时、妥当,官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又问道:“贼人的来路、去向,可曾探出端倪?”
曾公亮字斟句酌地交代出自己搜集的案情,尽量避免说出一些不够确凿的细节,以免在场的众位相公、枢相多心。在交代了案情后,他为了让官家相信自己能够控制住局势,又道:“旧曹门案发之前,万胜门发生火灾,开封府左军巡院的大半军兵都被调往西城,经查,乃是有人故意纵火。随后城东就出大案,臣揣摩,火灾命案应是出自一辙,乃是贼人声东击西之举。”
官家听出话外之意,问道:“莫非卿有水落石出的把握?”
曾公亮模棱两可地道:“臣尽心竭力。”
官家的眉头再次锁紧,不过,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曾公亮今日方才正式接手开封府,毫无准备之下就要应付这么大的案子,能做到现下这个地步,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启禀陛下。”刘涣突然站了出来。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让气氛又凝重起来。
“奏。”官家略显疲惫地说道。
刘涣慢条斯理地道:“御龙弩直出外操练,返回的时辰、路径应非外人所能详知。敢问曾知府,贼人为何能够及时伏击?”
这一问虽然是问曾公亮,矛头却指向了在场的几位枢密使。
御龙弩直归三衙直管,但军机事务,三衙也要向枢密院负责。此次御龙弩直的队伍遭遇伏击,丢失精良器械,万一是其中藏有细作,给贼人通风报信,则枢密院一样需要担罪。
枢密使狄青神色稍微一暗,在场众人之中,单看外貌,魁梧硬朗的狄青就显得格格不入,而他额头上的刺青,更使他和这些士大夫之间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行伍出身的狄青自从就任枢密使,执掌军国枢机开始,就遭到朝中一致抵触。他知道刘涣在此时借题发挥,无非是针对于他。
“御龙弩直回城的时辰、路径并非机密,开封府军巡院负有接应之责,同样事先得知消息。不过,是否是从官府走漏风声,让贼人有机可趁,尚且不能断言。”曾公亮忽然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似乎是在给狄青开脱。其实曾公亮同样对狄青就任枢密使颇有微词,但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他不愿看到朝堂上出现内讧,因此必须说几句公道话。
刘涣面露不悦之色,不过,在他继续说话之前,一直闷声不响的文彦博就抢先开口:“臣以为,牵涉到的各衙应该尽快内部彻查,曾知府和狄枢相处事练达,公正严明,想必不久就能对朝廷有所交待。”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文彦博乃是三位相公之首,他这一句话先把自己置身事外,又留给狄青和曾公亮弥补过失的机会,且隐隐作出了警告,一语三关,让在场之人都没再吭声。
官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趁机挥了挥手:“散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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